“爽！太爽了！”
顾建军一拍大腿，激动得脸上的肉都在颤抖。
“美兰，你真是神了！我顾建军这辈子没服过谁，就服你！”
他今天在摊子上，腰杆挺得笔直，感觉自己就是戏文里那种一言九鼎的大老板。
那些平日里在县城里鼻孔朝天的人物，都得客客气气喊他一声“老板”，掏钱时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这种被追捧的感觉，比闷了二两好酒还让人飘飘然。
赵美兰看着他那点出息，内心毫无波澜。
男人嘛，给根杆子就敢往上爬。
不过，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把顾建军的面子给足了，以后她做事，他才不会成为阻力，而是最锋利的那把刀。
“行了，钱让林深记账收好。”她语气平淡，“明天继续。”
林深接过那个沉甸甸的钱袋，指尖触碰到那一沓沓尚有余温的钞票，心脏也跟着重重一跳。
他在家组装了一天电子表，心里反复估算过销量，可亲眼见到这笔巨款，还是被狠狠震撼了。
这个女人，总能把所有不可能，都变成理所当然。
另一边，顾建国和陈小兰两口子还沉浸在巨大的狂喜中，凑在一起数着今天分的工钱，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子后面了。
今天一天赚的，比他们过去在地里刨食一年都多！
“大嫂，明天还摆二十块表出去吗？”陈小兰数完钱，小心翼翼地探问道。
“不。”
赵美兰摇头。
“明天，只摆十块。”
“啊？为啥啊？”顾建军一听就急了，“卖得这么好，得趁热打铁啊！”
“东西越少，才越金贵。”赵美兰的眼神幽深，仿佛能看透人心，“天天都有货，人家就不稀罕了，更不会抢。”
“得让他们知道，这东西是稀罕货，是身份的象征。”
“想买？可以。但得看运气，得赶早，得求着我们卖。”
这就是后世被玩烂了的饥饿营销。
但在八十年代，这套理论对人性的拿捏，堪称绝杀。
她不仅要卖货，她要的是创造一个品牌，让“顾家小店”这四个字，成为县城里“高级”和“稀缺”的代名词。
第二天，十字路口。
摊位前果然比昨天更加人山人海。
许多昨天还在观望的人，回家辗转反侧一夜，终究还是没抵住那份虚荣心的诱惑，今天一咬牙，揣着钱就冲了过来。
结果到了地方，所有人都傻眼了。
“老板，怎么就十块表了？昨天不是还有一整盒吗？”
顾建军按照赵美兰教的话术，挺着胸膛，下巴微抬，摆出一副“你爱买不买”的姿态。
“港城那边过来的货，就这么多。卖完就没了，下一批什么时候到，天知道。”
这话像一瓢滚油，泼进了本就火热的人群里。
“没了？我可是特地请假过来的！”
“老板，给我留一块！我这就回家拿钱，你可千万别卖了！”
“别挤！都别挤！我先来的！”
昨天还犹豫不决的看客，今天彻底变成了失去理智的饿狼。
十块电子表，不到一个小时，就被一抢而空。
甚至有人为了争抢最后一个购买名额，差点当场打起来。
“顾家小店”在县城，一夜封神。
谁都知道十字路口有个神奇的摊子，卖的是港城来的稀罕货，老板娘神通广大，老板牛气冲天。
然而，树大招风。
钱赚得多了，眼红的人自然也跟着来了。
这天傍晚，赵美兰一家刚收摊回家，院门就被人“砰”的一声，粗暴地踹开。
李桂花那张写满刻薄与贪婪的脸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一如既往闷不吭声的顾老头。
老两口一进院，那双浑浊的眼睛就像被磁石吸住的铁钉，死死黏在桌上那堆红绿相间的钞票上，连呼吸都粗重了数倍。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爹妈来了。”
赵美兰甚至连身子都懒得起，慢条斯理地将一沓“大团结”理顺，揣进兜里，这才掀起眼皮，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
院子里原本热火朝天的气氛，冰冻。
顾建军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有些无措地站起身：“爹，妈，你们怎么来了？”
陈小兰和顾建国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我们怎么来了？我们再不来，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两个老的！”李桂花三角眼一瞪，上来就兴师问罪，“顾建军！你出息了啊！在县城发了大财，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吧！”
她一边骂，一边就想往桌边凑，想亲手摸摸那堆钱到底有多厚。
赵美兰不动声色地将钱袋子往自己身边一拉，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妈，有话说话，别动手动脚。”
“这钱都是有数的，少一张，我可得找人问个明白。”
“你！”李桂花被噎得脸色涨红，指着赵美兰的鼻子就破口大骂：“你个丧门星！我儿子挣的钱，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外人来管了！”
“我告诉你们，今天我们来，就是来拿钱的！你们在城里吃香喝辣，把我们老的扔在村里喝西北风，你们的心是不是黑的！”
“喝西北风？”赵美兰笑了，那笑意却冷得像冰碴子，“我记得建军每个月都给你寄了十块钱生活费，这笔钱在村里，足够你们二老过得舒舒服服。怎么，现在钱不够花了？”
“十块钱？十块钱够干什么的！打发叫花子呢！”李桂花嗓门陡然拔高，尖利刺耳，“我不管！我听人说了，你们一天就挣几百上千！我们是你们的爹妈，你们挣了钱，就该孝敬我们！今天不拿出二百块钱，我们就不走了！”
二百块！
顾建军倒吸一口凉气，他妈这真是狮子大开口！
“妈，你这不是胡闹吗！这都是本钱！”
“我不管！”李桂花看讲理不成，一屁股就坐在了冰凉的地上，开始拍着大腿干嚎，“我的命好苦啊！养了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不孝顺啊！挣了钱就忘了老娘，要遭天打雷劈啊……”
她这套撒泼打滚的把戏，在村里向来无往不利。
可惜，她今天遇到的是赵美兰。
赵美兰看都没看在地上表演的李桂花，而是将目光转向了角落里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的顾建国和陈小兰。
“建国，小兰。”
陈小兰被点到名，吓得一哆嗦，下意识看向丈夫。
顾建国嘴唇翕动，满脸为难。
赵美兰心中冷笑。
烂泥扶不上墙。
但她今天，偏要把这滩烂泥给糊到墙上去！
“顾建国，我问你，这一个月，你跟着我干，挣了多少？”
顾建国一愣，老实回答：“……快一百了。”
“一百块。”赵美兰点点头，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压力，“比你在村里刨一年地挣得多，对不对？”
“……对。”
“我带你们两口子出来挣钱，工钱按时发，中午还管饭，我这个大嫂做得，够不够意思？”
“够意思！大嫂，你对我们那是没得说！”陈小兰抢着表态。
“好。”
赵美兰的目光重新锁定顾建国，语气陡然一沉。
“既然我这个大嫂够意思，现在你妈在这闹，你这个当儿子的，是不是也该有点表示？”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也不为难你。你大哥每个月给你爹妈十块，你现在也挣钱了，从这个月开始，你也每个月给你爹妈十块。你点个头，这事就这么定了。”
这话一出，连地上干嚎的李桂花都忘了词。
她本来是想从顾建军这个大头身上狠狠敲一笔，压根没想过让游手好闲的二儿子出钱！
顾建国也傻了，让他拿钱？他挣的钱还没捂热呢！
陈小兰更是急得一把拽住顾建国的胳膊，拼命朝他使眼色。一个月十块，一年就是一百二！那可都是血汗钱！
赵美兰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她知道，这一步棋，是阳谋，也是杀招。
她就是要逼顾建国站队！
要么，他硬气一回，承担起当儿子的责任，以后在她这个团队里，腰杆就能挺直。
要么，他就继续当个缩头乌龟，那以后也就别想再从她这里拿到任何好处！
更重要的是，她要让李桂花彻底明白一个道理：想从我赵美兰这里拿钱，门儿都没有！想要钱，找你自己的儿子要去！
顾建国站在院子中央，感觉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
他看看撒泼的亲妈，又看看一脸算计的老婆，最后，目光落在了赵美兰身上。
大嫂的眼神很静，没有逼迫，也没有嘲讽，就那么看着他，等着他做出一个男人的决定。
他突然想起这一个月来的日子。
每天有活干，有钱挣，顿顿能吃饱，老婆孩子脸上的笑容都多了。
这一切，都是大嫂给的。
他要是今天当了孬种，以后还怎么有脸跟着大嫂继续吃香喝辣？
一股不知从哪儿来的血性猛地涌上头顶，顾建国一咬牙，从口袋里掏出刚领的工钱，数出十块钱，大步走到李桂花面前。
“妈，你别闹了。”
他的声音还有些发颤，但却异常清晰。
“这是十块钱，这个月我孝敬您的。以后每个月，我都给您十块。”
说完，他把钱硬塞进了李桂花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