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金彪那声暴喝，像一记炸雷，把顾建军的魂儿都给震散了。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双目猩红，整个人亢奋到发抖的龙金彪，又扭头看了看那个风轻云淡的媳妇赵美兰。
她仿佛刚才说的不是“砸几万块钱去造神”，而是“今晚家里吃白菜”。
疯了。
这两个人都疯了！
一个敢想，一个就敢跟！
顾建军这辈子，从部队到农村，再到鹏城，见过的都是一块钱恨不得掰成三瓣花的人。
什么时候见过这种烧钱的玩法？
拿几千块一台的大彩电当赠品？
这跟把一沓沓崭新的大团结点着了，只为听个响，有什么区别？
不，有区别。
钱扔水里好歹还能听个响，这五百台录音机要是砸手里了，那真是血本无归，连个屁都听不见！
“好！龙爷拍了板，这事就这么定了。”赵美兰的脸上没有半分激动，一切尽在掌握。
她如同一位发号施令的大将军，冷静地开始分派任务。
“龙爷，安保，还有开业那天的舞狮队、礼炮，这些撑场面的活儿，全权交给你。我要的，就是声势浩大，要让半个鹏城的人都伸长脖子来看热闹！”
龙金彪的胸膛拍得“砰砰”作响，那股子赌徒的悍勇之气一旦点燃，便再也压不住。
“赵总放心！这事儿我熟得很！我保证给你找来全鹏城最威风的醒狮队，那狮子得舞得跟活的一样！礼炮？二十门哪够？我给你搞四十门！从街头一直放到街尾！”
赵美兰满意地点头，目光转向陈建华。
“陈工，这一个月辛苦了。接下来，生产任务更重。这五百台‘龙王一代’，必须是精品中的精品！任何一个零件，任何一道工序，都不能有丝毫马虎。谁捅了娄子，我找谁。”
陈建华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双眼，燃烧着技术人员独有的狂热。
他不像龙金彪和顾建军只盯着钱，他想的是，自己亲手缔造的机器，能被摆在全城最气派的店里，用最骄傲的价格卖出去，被所有人当成一件宝贝。
这，是一个工程师的最高荣誉！
“赵总放心！我亲自睡在生产线上！这五百台机器，要是有一台音质出了问题，不用您说，我陈建华自己亲手把它砸了！”
“好！”
最后，赵美兰的视线，落在了已经快变成一尊雕像的顾建军身上。
“建军。”
“啊？啊！”顾建军像被电了一下，猛地站直了身子，活像个等着班长下命令的新兵蛋子。
“华强北的店面，你负责去落实。记住我的要求：位置要最好，面积要最大！装修队也由你去找，钱不是问题，活儿必须干得顶尖漂亮！还有员工招聘和培训，同样是你来抓。我不要卖货的，我要的是能把‘龙王’的故事，讲得天花乱坠的形象大使！”
“我……我行吗？”顾建军的舌头打了结，找铺子，搞装修，招人……这些事他连听都没听过。
“我说你行，你就行。”赵美兰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是咱们的后勤总监，是工会主席，这些就是你的分内事。龙爷和陈工都有自己的硬仗要打，这后方的大本营，必须由你给我守稳了。”
“我……”顾建军还想挣扎一下，可一对上赵美兰那双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回了肚子里。
那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你必须行”，他要是再说个“不”字，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孬种。
他一咬牙，心一横，脖子一梗。
“行！美兰你放心！我保证给你办得妥妥帖帖！”
不就是跑腿办事吗？老子现在是堂堂“顾主席”，还能怕这个？
就在顾建军和龙金彪以为这已经是疯狂的顶点时，赵美兰又扔出了一颗更恐怖的炸弹。
“光登报纸，还不够。”
她环视着三个已经被她震得有些麻木的男人，一字一顿。
“咱们，还要上电视台！做广告！”
“噗——”
龙金彪刚喝进嘴里的一口热茶，直接喷了出来，溅了满桌。
他顾不上擦，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盯着赵美兰，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从天上掉下来的怪物。
“上……上什么？电视台？！”
顾建军更是感觉自己出现了幻听，他掏了掏耳朵，结结巴巴地问：“美兰，你……你说啥？就是那个……会出人影儿的小匣子？”
在这个年代，电视机都是稀罕物，更别提在上面打广告了。
那都是“燕舞”、“威力”这种财大气粗的国营大厂才玩得起的烧钱游戏，他们一个刚起步的私人工厂，这是疯了不成？
“赵总，你冷静点！”龙金彪的脸都吓白了，“报纸一个版面就够呛了，电视台那广告，是按秒算钱的！听说黄金时段那几秒钟，顶得上一个工人好几年的工资！咱们……咱们烧不起啊！”
“是啊美兰！”顾建军也急了，“买地建厂房，钱已经花得七七八八了。这又是装修又是搞彩电抽奖，哪还有钱上电视啊？那不是把钱往无底洞里填吗？”
“谁说没钱？”赵美兰淡淡反问。
她看向龙金彪：“龙爷，忘了咱们的电子表生意，这个月净赚了多少？”
龙金彪一愣，下意识地报出数字：“刨去所有成本，纯利……大概七万八。”
“那就够了。”赵美兰当场拍板，“这笔钱，全部投进去！一分不留！”
“全……全部？！”龙金彪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狠狠攥了一把，疼得他直抽气。
七万八千块！那是真金白银！就为了电视上那十几秒的影子，全砸了？
“报纸，是给那些有文化、关心时事的人看的。”赵美兰站起身，在会议室里踱步，每一步都踏在众人的心跳上，“他们会分析，会比较，会因为我们的技术和品牌故事而动心。”
“但鹏城更多的是什么人？是来自五湖四海，埋头苦干的普通工人！他们不看报，但他们晚上会挤在有电视的邻居家、工友家，看电视！我要的，就是这种最直接、最粗暴的视觉轰炸！”
“我要让‘龙王’这两个字，让‘三百八十八元’这个价格，让‘头奖送彩电’这个消息，在一夜之间，钻进鹏城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我要让那些买不起的人，也对我们产生好奇，成为我们的谈资！更要让那些买得起的人，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和炫耀的资本！”
“这个，就叫市场预热！就叫饥饿营销！等我们开业那天，店门口站着的，就不是看热闹的了，而是一群揣着钱，生怕抢不到的饿狼！”
龙金彪和顾建军听得目瞪口呆。
他们一个字都听不懂，但他们能感觉到赵美兰话语里那种让人血脉偾张的魔力。
好像……她说得他娘的太有道理了！
“建军，”赵美兰停下脚步，看着他，“联系电视台的事，也交给你。”
“又是我？”顾建军指着自己的鼻子，脸都皱成了苦瓜。
“对，就是你。”赵美兰笑了，“你是咱们厂的‘魂’，专门负责跟人打交道。这种去衙门单位拜码头的事，你不去谁去？我相信你，能办好。”
又是这句话！
顾建军感觉自己被架在了火上，下面烧得噼啪作响。
可是，当着龙金彪和陈建华的面，他能说自己不行吗？
他可是“顾主席”！
“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顾建军把胸脯拍得山响，心里却直打鼓。
那可是电视台！他连大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龙王厂的四巨头，全都跟上了发条一样，疯狂地转动起来。
龙金彪放下了江湖大佬的架子，亲自带人满世界找手艺最好的醒狮队，联系礼炮渠道，忙得脚不沾地。
陈建华直接把行军床搬进了实验室，死死盯着第一批产品的生产线，眼睛熬得血红，任何一个细微的瑕疵都会引来他狂风暴雨般的咆哮。
而顾建军，则迎来了他人生中最具挑战的一周。
他先是开着那辆破吉普，在整个华强北转了整整三天。
他用最笨的法子，在几个路口蹲点数人流，最终，硬是让他抢在无数人前面，用一个让人肉疼的高价，租下了华强北路口最显眼的一个两层门面。
搞定店面，他又去跑电视台。
第一次去，他连大门都没摸着，就被门卫给拦了下来。
“干什么的？有介绍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