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机！
当这三个字从赵美兰嘴里轻飘飘吐出来时，顾建军的脑子嗡的一声，炸了。
他嘴巴张着，眼珠子都不会转了，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媳妇。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地问。
“电、电视机？美兰，你……你不是在说胡话吧？”
这太吓人了。
“咱们今天才把录音机卖出去，摊子刚铺开……”
顾建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在他朴素的观念里，做生意就像种地，得一块一块地来。
哪有这块地的稻苗才刚破土，就嚷嚷着要去承包整片山的道理？
这步子迈得太大，会把人给撕了！
“我从不说胡话。”赵美兰的表情没有丝毫玩笑的成分。
她看着顾建军，平静地问：“建军，你觉得，今天录音机为什么能卖疯？”
顾建军磕磕巴巴地回答：“因为……音质好？还有那个抽奖？”
“那是手段，不是根本。”
赵美兰摇头。
“音质，是我们的立身之本。抽奖，是点燃火药桶的引线。”
“但真正的火药，是这个时代对‘时髦’的渴望。”
“人们买的不是一个听歌的匣子，是‘面子’，是走在人前的身份。”
她的话很轻，却让顾建军心里咯噔一下。
赵美兰继续说道：“可‘时髦’这东西，能管多久？一年？两年？”
“等满大街都是录音机，它还值钱吗？还叫‘龙王’吗？”
顾建军彻底愣住了。
他只看到了眼前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而他的媳妇，看到的却是火焰熄灭后的灰烬。
“那……那可咋办？”他下意识地问，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所以，我们必须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抢占下一个风口。”
赵美兰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而下一个，能取代录音机，成为华夏国所有家庭最大梦想的电器，只能是电视机！”
“尤其是，彩色电视机！”
她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回响，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了顾建军的心里。
一个比录音机生意宏大百倍的蓝图，在他的脑海里轰然展开。
“可是……电视机那玩意儿，比录音机复杂太多了！咱们厂……造得出来吗？”顾建军的声音还是虚的。
“现在不能，不代表以后不能。”
赵美兰走到窗边，目光投向深邃的夜空。
“技术可以学，设备可以买。”
“关键是，我们的脑子，必须比别人转得快，我们的脚，必须比别人先迈出去。”
她顿了顿，扔出了真正的重磅炸弹。
“下周，我们就去香港。”
“香港？”
“对。”赵美兰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向往，“香港是世界电子产品的窗口，有最新的技术，最新的设备。我要亲眼去看看，一条电视机生产线到底长什么样。我要知道，我们和世界，到底差了多远。”
顾建军看着妻子不算高大的背影，在这一刻，他感觉那背影仿佛能撑起一片天。
他终于懂了，为什么龙金彪会说赵美兰的胆子比天大。
这个女人的野心，根本就不在小小的鹏城，更不在录音机上。
她要的，是一个家电帝国！
一股滚烫的情绪从胸口炸开，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疑虑和恐惧。
取而代之的，是能亲身参与这件开天辟地大事的巨大荣幸！
“美兰！”
他几步上前，从身后用力抱住了她，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
“你说得对！就得这么干！干他娘的！”
“去香港！我陪你去！”
“你指方向，我给你当马前卒！刀山火海，我跟着你闯！”
赵美兰感受着他胸膛剧烈的心跳，笑了。
她转过身，捏了捏他涨红的脸。
“傻样，谁让你上刀山火海了？”
“让你去，是让你长见识，顺便当我们的‘开路先锋’。”
第二天一早。
龙王厂核心会议室。
龙金彪顶着宿醉的头痛，陈建华则是一脸亢奋，两人被赵美兰紧急召集了起来。
当“香港”和“电视机生产线”这两个词被抛出来时，两人的反应和昨晚的顾建军如出一辙。
陈建华这个技术痴，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骇人的亮光。
“电视机？！还是彩色的？！赵总！太好了！我做梦都想拆一台看看！显像管、扫描电路、高压包……那可比录音机里的玩意儿带劲多了！要是我们能搞定……”
他激动得搓着手，语无伦次，仿佛一个看到了绝世神功的武痴。
而龙金彪，则在最初的震惊后，沉默地点上了一根烟。
他不是顾建军，也不是陈建华。
他是个在刀口上舔过血的商人，想的永远是风险。
“赵总，这个步子……是不是扯得有点太大了？”他吐出一口烟圈，眉头紧锁，“录音机的钱还没捂热乎，现金还没回笼。现在就去看电视机，万一……我是说万一，录音机这阵风过去了，我们两头都够不着，资金链一断，那就全完了。”
这话说得极有分量，是真正的老成之言。
赵美兰对此早有准备。
“龙爷，你的担心我懂。所以我说的是去香港‘考察’，不是立刻投钱建厂。”
她看着龙金彪，一字一句道：“录音机是我们的现金牛，必须抓稳。接下来，我会让你手下最能干的兄弟，去莞城、佛山，复制华强北的模式，把‘龙王’的招牌给我插遍珠三角！”
“而我，带着陈工和建军去香港，是为我们集团的下一步，探路。”
“探路？”龙金彪咀嚼着这个词。
“对。”赵美兰的目光变得锋利起来，“商场就是战场，一步快，步步快。等全天下的人都反应过来，挤破头去做录音机的时候，我们已经杀进了电视机领域。等他们跟风做电视机的时候，我们早就在吃下一块肉了。”
“龙爷，我们要做就做那个吃肉的，永远不能做跟在别人屁股后面捡骨头渣的。”
这番话，每一个字都砸在了龙金彪的心坎上。
他当年在道上混，靠的是什么？
不就是“快”和“狠”吗？
在别人还没看明白局势的时候，就抢先下刀，把最大的一块肉吞进肚里。
赵总这套打法，不就是他当年那套的阳间版本吗！
格局，比他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我明白了！”龙金彪狠狠地将烟头摁进烟灰缸，“赵总，你说得对！瞻前顾后，发不了财！”
他脸上重新燃起那种亡命徒般的豪情。
“行！家里的事，你交给我！我保证把录音机的生意给你做得红红火火！你去香港，放心地探路！钱不够，打电报回来，我就是砸锅卖铁，也给你凑齐！”
“好！”
赵美兰要的就是他这个态度。
一个稳如泰山的后方，才是她敢于冲锋陷阵的最大底气。
“那就这么定了。”赵美兰看向众人，“考察团，我们四个。陈工负责技术，龙爷你路子熟，负责商务。建军，负责我们此行所有后勤和对外联络。”
“我？”顾建军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有些发懵。
他以为自己就是个跟着开眼界的。
“对，就是你。”赵美兰看着他，眼神里是全然的信任，“你在鹏城能把那些部门的人哄得服服帖帖，我相信你在香港，一样能发挥作用。语言不通有龙爷，我要你学的，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怎么快速地跟人搭上话，把事办成。”
顾建军看着妻子信任的眼神，一股热流涌上心头。
“好！我去！”
就这样，在“龙王一代”引爆鹏城还不到一个星期，这个野心勃勃的草台班子，便将目光投向了河对岸那片繁华之地。
前往香港的手续，在龙金彪的金钱开道下，办得异常顺利。
一个星期后。
罗湖口岸。
赵美兰四人拎着简单的行李，站在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关口前。
顾建军和陈建华都是第一次出远门，脸上是藏不住的紧张与好奇。
陈建华好奇的是那边的技术天堂。
而顾建军，则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新奇和一丝畏怯。
他看着对面若隐若现的高楼，紧紧跟在赵美兰身后，压低声音问：
“美兰，你说……香港那边的人，是不是都跟电影里演的一样，吃穿用度，都跟咱们不是一个样？”
赵美兰被他这小心翼翼的样子逗笑了，还没来得及回答。
一旁的龙金彪已经笑了起来，拍了拍顾建军的肩膀。
“建军兄弟，不是不一样。”
他指了指对面，意味深长地说。
“那是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