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乌蒙尸鼎
民国二十五年的冬天，冷得格外刺骨。赤水河裹挟着大量红泥，汹涌奔腾，就像这混乱的时代，浑浊不堪。白旗镇，处在黔北川南的交界处，在铅灰色天空的笼罩下，寂静得有些压抑。
然而，镇东头郭家大宅的惨状，彻底打破了这份寂静。
焦黑的梁柱歪歪斜斜地刺向天空，残垣断壁间还冒着丝丝缕缕的青烟。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烧焦的恶臭，却又诡异地混杂着一丝甜腻的怪味，两种味道混在一起，让人直想作呕。
几个拿着枪的团丁远远守在废墟旁，脸色铁青，手指紧紧扣着扳机，可枪口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们根本不敢靠近那两具蜷缩在灰烬里的尸体——尸体衣物完好无损，可里面却已经完全炭化了，空洞的眼窝直愣愣地望着天空，还保持着死前痛苦到极致的模样。
“让开。”
一道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凝重的气氛。一老一少穿过人群走来，团丁们就像看到了救星，赶忙让路，可眼神里却藏着更深的恐惧。
走在前面的男子看上去也就三十岁左右，面容俊朗，身上却透着一股千年风雪都化不开的冷冽。他穿着一袭深青色长袍，外面套着玄色大氅，步伐沉稳，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就好像走的不是灾场，而是自家院子。他是白二爷，白旗镇最神秘的人物，镇上三代人都听说过他容颜不老的传说。
白二爷身后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旧棉袍裹着他挺拔的身形，眉宇间透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沉静。他叫白辰，是白二爷身边最亲近的人，也是镇上人既敬畏又害怕的存在。
白二爷目光扫过焦尸，瞳孔微微一缩。
“阴火焚心，南洋血藤粉掺了东洋尸油，引的是地府里的魂火。”他声音不大，可每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在寂静的废墟里格外清晰，“五脏烧成灰了，衣裳却一点没损。手段太狠了。”
本地保安团的刘队长硬着头皮凑过来，声音都在发颤：“白二爷，这、这到底是啥东西干的啊？好好的大活人，里面都烧穿了，骨头都酥了，就剩这身皮还在！”
白二爷蹲下身，枯瘦修长的手指捻起一点混着雪水的灰烬，在指尖轻轻搓了搓，放到鼻尖闻了闻。他深邃的眼底闪过一丝寒芒。
“硫磺？不全是…还有股子…怪香。”他低声自语，接着抬起头，目光像闪电一样扫视着周围的废墟，“这火，不是从外面往里面烧的，是从五脏六腑里往外烧。”
就在这时，白辰突然往前跨了一步，脸色有点发白：“二爷，下面有东西。”
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苏醒了。御兽之力在他体内涌动，他感觉到废墟深处传来细微的“窸窣”声，还伴随着一股冰冷死寂的气息，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白二爷点了点头：“煞气太重了，挡住了我的感知。能把它引出来吗？”
白辰闭上眼睛，集中精神，排除杂念，把全部心神都沉入那种奇异的感知状态。无形的意念丝线像蛛网一样探出去，精准地朝着那片传来异响的黑暗角落延伸。
刹那间，废墟各个角落里响起密密麻麻、让人头皮发麻的爪牙刮擦声！几十只、上百只皮毛又脏又乱、眼珠赤红的老鼠，像黑色的潮水一样，从缝隙、孔洞、地底疯狂涌出来！它们根本无视周围的人类，就好像被什么不可抗拒的力量召唤着，一只接一只地扑向那片阴影角落，用尖牙利爪拼命挖掘！
“妖…妖怪啊！”团丁们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往后退，差点连手里的枪都拿不稳了，看白辰的眼神就像在看会吃人的妖魔。
白二爷却依旧静静地看着，目光落在白辰因为精神高度集中而微微发白的侧脸。
突然，几只领头的老鼠发出凄厉得变了调的尖叫，就像碰到了烧红的烙铁，瞬间翻滚在地，四肢剧烈抽搐，口鼻里流出黑血，眨眼间就没了动静！
白辰闷哼一声，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古老、沉重、冰冷刺骨的气息顺着那无形的意念丝线猛地扑过来，就像冰冷的毒蛇，想要撕咬他的灵魂！
“稳住心神。”白二爷的声音及时响起，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邪物都有煞气，又阴又秽。你的御兽之力来自生灵的意念，最纯粹、最本真，所以最容易被它侵蚀、反噬。”
白辰咬紧牙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强行压下那股让人作呕的反噬感，集中意志，催动更多鼠群冲上去！他清秀的脸上闪过一丝倔强的狠劲。
废墟深处传来让人牙酸的刮擦声。终于，在又损失了十几只老鼠后，一个物件被鼠群齐心协力地从灰烬深处拖了出来！
那是一尊一尺来高的青铜鼎。鼎身满是烟灰和污垢，但还是能看出造型古朴厚重，上面刻着狰狞霸气的饕餮纹路。鼎腹尤其诡异，被一层厚厚的、暗红色像凝固血块一样的物质覆盖着，散发着让人灵魂震颤的腐朽和血腥气。
“秦鼎……”白二爷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穿越千年的复杂感慨，还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凝重。
刘队长战战兢兢地问：“这、这尊鼎就是凶器？”
“不是凶器。是被人故意挖出来的旧东西。”白二爷的声音冷冰冰的，“阴火焚心，就是为了灭口，掩盖这鼎被取出来的事。这鼎，才是招来祸事的根源。”
他示意白辰把鼠群散开。剩下的老鼠像潮水退去一样，迅速消失在废墟的阴影里。团丁们看白辰的眼神更加恐惧和疏远了。
这时，一个戴着圆框眼镜、学生模样的青年气喘吁吁地挤了进来，他是徐子东。他一看见秦鼎，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下意识就伸手想去摸。
“你不要命啦，敢碰它！”白二爷厉声喝止，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上面的煞气能侵蚀骨头，一碰就会发疯！”
徐子东吓得赶紧把手缩了回去，可还是忍不住摸出个小本子和钢笔，一边记录一边自言自语：“《史记》里说秦始皇收了天下的兵器，铸了十二个金人，难道这就是……”
话还没说完，突然变故发生！
“呜汪——！”
一条不知道从哪儿挣脱了半截绳索的看门黄狗，像疯了一样，双眼赤红，口水直流，不顾一切地直扑徐子东刚才抓过灰烬的那个口袋！
徐子东吓得“啊呀”一声怪叫，魂都快吓没了，直挺挺地往后摔倒在地，眼镜都飞了出去，狼狈极了。黄狗被众人七手八脚地赶开，可还是对着他口袋的方向疯狂吠叫、低吼，龇牙咧嘴，像发了狂一样。
白二爷冷冷地扫了一眼徐子东沾着灰烬的手指和鼓鼓囊囊的口袋：“祸和福都不是无缘无故来的，都是人自己招来的。走吧。”
风雨更大了，卷起地上的灰烬和雨水，好像要把一切痕迹都掩盖掉。那尊秦鼎静静地躺在废墟里，饕餮纹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就像一个巨大阴谋刚刚被掀开了第一页。
回到白二爷住的小院，油灯的火苗像豆子一样大小，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了屋内的黑暗。
白二爷把刮下来的“龙血砂”放在灯下仔细查看。那些细小的颗粒在灯下呈现出诡异的暗金色，里面似乎还有更细微的、像活物一样蠕动的幽蓝光点。
“龙血砂…但又不全是。里面混了南洋邪术的腥气，还有…东洋阴阳术的咒力。”他放下工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上岁月留下的凹痕，“平川家…九菊一派…看来，有些人已经等不及了。”
白辰默默地接过一碗温过的、味道浓烈的烧酒，一口气喝了下去。辛辣的灼热感从喉咙滑下，勉强驱散了一些彻骨的寒意和心底的不适。
“二爷，那火…真不是人间该有的火吗？”白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普通的火只能烧东西，阴火却能烧灵魂。那是从地府偷来的邪术，用生灵的精气和灵魂当燃料，烧的是灵魂和精气，衣物这些外物当然不会损坏。”白二爷的眼睛里映着跳跃的灯火，“平川家…这群东洋九菊一派的爪牙，手伸得太长了。”
他抖开一块从废墟找到的、边缘焦黑却还残留着异香的丝绸碎片：“而这异香，就是点燃这场惨剧的导火索。南洋血藤粉混合了曼陀罗花提炼的尸油…都是能引动阴火、让人神志不清的歹毒东西。”
屋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哔剥”声和窗外越来越凄厉的风雪声。
白二爷突然站起来，走到屋内墙角那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老旧樟木箱前。他没有马上打开，而是伸出手指，看似随意地在箱盖某处敲了几下，发出一种独特的节奏。
“咔哒”一声轻响，好像什么机关被打开了。
他这才掀开箱盖，从一堆看起来像杂物的东西深处，拿出一样东西。
那是半枚造型极其古朴、通体布满斑驳绿锈的青铜虎符。虎符只有半只，断口很狰狞，好像藏着一段惨烈的过去，上面雕刻的纹路深奥又苍劲，透着一股战场上的血腥和威严。
他把这半枚虎符放在桌上，和之前刮下来的那点“龙血砂”并排放在灯下。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些暗红色的龙血砂颗粒，竟然微微颤动起来，而古旧的虎符表面，在斑驳的绿锈下面，似乎也有极其微弱的流光一闪而过！二者之间，产生了一种肉眼很难察觉、却又能清楚感觉到的诡异呼应和联系！
白辰和一旁好奇看过来的徐子东，都被这奇异的一幕吸引住了目光。
“秦鼎出现，龙图就会开启。”白二爷的声音低沉又沧桑，好像穿越了无数岁月，“这可不是普通的鼎。郭家，也不是普通的富户。他们祖上，是‘守陵人’。”
“守陵人？”徐子东忍不住插嘴，扶了扶眼镜，“守的是哪位王侯将相的大墓啊？”
“守的不是王侯的陵墓，而是这乌蒙山地的‘龙脊’。”白二爷的指尖轻轻划过那半枚冰冷坚硬的虎符纹路，“这东西和那鼎，本来应该是一体的，出自同一个源头。完整的虎符，既能镇压住鼎，平息它的煞气；也能…打开鼎，释放它的威力。郭家世代守护这尊鼎，把它镇在龙脊的节点上，现在…看来是守不住了。”
他猛地转过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风雪拍打着窗棂，发出像鬼魅敲门一样的声响。
“要变天了。这尊秦鼎的出现，就是个信号。”白二爷的声音很坚决，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感，“平川家也好，其他藏在暗处的坏人也罢，都已经闻到了机会，蠢蠢欲动了。”
他转回头，目光锐利得像刀，好像要刻进白辰的灵魂深处：“白辰，你要记住今天，记住那能烧灵魂却烧不坏衣服的阴火，记住那甜腻得让人骨头都酥了的异香。从今天起，你的路才真正开始。你血脉里流淌的力量，就是你那‘御兽之力’，这是保家卫国、除妖降魔的关键！”
摇曳的油灯下，少年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碗底残留的浑浊酒液，映照着跳动的灯火，折射出幽暗的光芒，像血一样殷红，又像火种一样蕴含着不屈的力量。
对面，容颜不老、神秘莫测的二爷像松树一样静静地坐着，昏黄的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好像守护着无尽时光的秘密和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