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不再是纯粹的虚无。
它开始有了重量，如同冰冷的铅汞，压迫着胸腔，堵塞着呼吸。疼痛也不再是模糊的背景音，而是化作了无数把有形的锉刀和钢针，从四肢百骸，尤其是后背和左肩，精准而持续地发动着攻击，锉刮着神经，穿刺着骨髓。
在这片被痛苦定义的混沌中，一丝微弱的光感，如同溺水者终于望见了遥远的水面波光，艰难地穿透了沉重的眼帘。
模糊……一片模糊……
只有大片单调的、令人心悸的白色，和一些晃动的、意义不明的色块。
耳边嗡嗡的轰鸣声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规律的、单调的“滴……滴……”声，还有某种器械运作的、轻柔的嘶嘶声。
喉咙里像是被灌进了砂纸和炭火，干涸、灼痛，每一次试图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难受。
我……在哪儿？
林峰的意识如同风中的残烛，明灭不定，努力地想要聚焦。
记忆的碎片混乱地闪过——爆炸的火光，冲天而起的水柱，撕裂的剧痛，周海嘶吼的脸，陈启惊骇的眼神，还有……雷锐那小子在驾驶室里最后回头看的模样……
雷锐！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入脑海，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难以言喻的窒息感。
那小崽子……没了？
一股巨大的悲怆和无力感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重新拖回黑暗的深渊。
不行……不能睡……
他拼命对抗着那股下沉的力量，用尽全部精神，试图调动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
右手的指尖……动了一下。
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但他感觉到了。那是一种冲破淤泥束缚的感觉。
紧接着，是沉重的眼皮。他用尽洪荒之力，对抗着仿佛粘合在一起的眼睑，颤抖着，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刺眼的光线瞬间涌入，让他不适地眯起了眼，视野里一片朦胧的光晕和晃动的白色。
“滴……滴……”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来源似乎是旁边某个仪器。
他艰难地转动眼球，视线缓慢地聚焦。
白色的天花板，明亮的无影灯，旁边挂着透明的输液袋和蜿蜒的管子，还有……一个穿着浅蓝色无菌服的身影，正低头记录着什么。
那身影……有点熟悉。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动静，那个身影猛地抬起头。
是苏晴。
她清冷的脸上罕见地没有太多表情，但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睛里，此刻却清晰地映照出他虚弱的样子，以及……一丝几不可查的、如释重负的波动。
她快步走到床边，俯下身，仔细查看他的瞳孔。
“醒了？”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似乎比平时少了几分寒意。
林峰想开口，却只发出了一声沙哑破碎的气音，喉咙的灼痛让他皱紧了眉头。
苏晴立刻用棉签蘸了温水，小心地湿润他干裂起皮的嘴唇。“别急着说话。你昏迷了四天。这里是海军总医院IcU。你后背和肋骨伤得很重，左肩旧伤也复发了。能醒过来，算你命大。”
四天……IcU……
林峰闭了闭眼，消化着这个信息。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心电监护仪。
苏晴明白他的意思：“生命体征暂时平稳，但还没脱离危险期。感染关，器官衰竭关，都还没过。”她顿了顿，看着他，补充了一句，“陈启也醒了，骨折，需要时间恢复，但没有生命危险。”
听到陈启没事，林峰眼中闪过一丝微光。还好……还好还有一个……
那雷锐呢？其他人呢？
他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苏晴。
苏晴沉默了一下，避开了他的目光，只是淡淡道：“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和恢复。其他的，等你好一点再说。”
她不需要明说，林峰已经从她那一瞬间的回避中读懂了答案。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闷痛得无法呼吸。他闭上了眼睛，将那股翻腾的酸楚和暴戾强行压了回去。
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他还活着，就得把该做的事情做完。
……
猎刃临时驻地，气氛依旧凝重，但不再是死寂，而是多了一种压抑的、亟待喷发的火山般的气息。
周海（岩石）将一份情报摘要拍在桌上，目光扫过在场的赵磊（山猫）、李卫国（铁锤）、沈皓（鹰眼），以及……胳膊打着石膏、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异常坚定的陈启。
陈启坚持要求归队参加简报，哪怕只能听着。
“威尔逊吐出来的东西，经过技术部门核实，大部分可信。”周海的声音沙哑，但充满了力量，“‘北极星项目’的核心，是在南海建立隐蔽的前进基地。‘海星号’只是其中一环。下一个物资和人员集结点，在菲律宾，具体位置在这里——”
他指向地图上的一个点，“一个叫‘圣迭戈’的私人港口，背后控股方与‘金象国际’有关联。负责接应的，是‘海狼’佣兵团，大约三十人，装备精良，有丰富的海上作战经验。”
“妈的！终于有明确目标了！”李卫国（铁锤）眼睛瞬间红了，拳头捏得咯咯响，“干他娘的！给雷锐他们报仇！”
“报仇是必然的！”周海厉声道，“但不能莽撞！‘蝎王’吃了这次亏，肯定会更加警惕。这个港口，说不定就是个陷阱！”
沈皓（鹰眼）开口，声音低沉：“根据威尔逊提供的加密服务器信息，蜂鸟反向追踪，虽然服务器自毁了，但捕捉到几次微弱的信号跳转痕迹，最终指向了一个我们很熟悉的区域——金三角。”
金三角！
众人的精神都是一振！绕了一大圈，线索似乎又回到了起点！
“蝎王的老巢，很可能还在金三角！”赵磊（山猫）眼神锐利。
“或者说，那里有他无法轻易舍弃的根基和网络。”周海补充道，“南海的行动受挫，他很可能收缩力量，固守金三角，或者在那里策划新的阴谋。”
双线情报！菲律宾港口是明面上的下一步行动节点，而金三角则是“蝎王”可能的藏身之处！
“我们的任务呢？”陈启忍不住问道，声音还有些虚弱，但带着渴望。
周海看向他，又看了看其他人：“总部命令！猎刃第一突击队，现阶段任务：休整、补充、训练！同时，密切监控菲律宾‘圣迭戈’港口的动向，搜集‘海狼’佣兵团的一切情报！关于金三角的线索，交由总部情报部门和其他兄弟单位进行前期侦察和确认。”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我知道大家想立刻冲上去撕碎那些杂碎！但我们现在人手不足，伤员未愈！盲目行动，只会造成更大的牺牲！猎刃，不打无准备之仗！我们要等，等林峰恢复，等新队员补充到位，等情报完全明朗！然后——”
他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发出砰然巨响：“一击必杀！血债血偿！”
“是！”众人齐声怒吼，压抑已久的怒火和战意，终于找到了宣泄的方向。
……
海军总医院，康复理疗室。
林峰趴在特制的床上，赤裸的后背上依旧包裹着厚厚的纱布，左臂固定在吊带里。一名理疗师正在用专业的手法，帮他活动右腿的关节，防止肌肉萎缩和血栓形成。
每一下活动，都牵动着后背和肋骨的伤处，带来阵阵隐痛。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
苏晴站在一旁，看着监护仪器上的数据，偶尔出声提醒：“心率有点快，慢一点。”
林峰咬紧牙关，没有吭声。他的目光落在房间角落的一面镜子上，镜子里映照出他此刻狼狈不堪的样子——脸色苍白，眼窝深陷，身上缠满绷带，像个破碎后勉强粘合起来的瓷器。
废了？
这个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他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那股自我怀疑和烦躁强行压下去。
不能废！老子不能废！
雷锐的血不能白流！兄弟们的仇不能不报！“蝎王”必须死！
他重新睁开眼，眼神里只剩下凶悍和执拗。
“右臂……什么时候……可以练？”他沙哑地问苏晴。
苏晴皱了皱眉：“你的肋骨和内脏……”
“死不了！”林峰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告诉我……最快……什么时候！”
苏晴与他对视着，看着他眼中那簇即使濒死也未曾熄灭的火焰，沉默了几秒，终于妥协：“如果明天检查，内脏出血稳定，可以开始……极低强度的右臂握力练习。仅限于握力。”
林峰嘴角艰难地扯动了一下，算是回应。
足够了。只要还能动，就有希望。
他现在就像一头被困在牢笼里的受伤狼王，舔舐着伤口，磨砺着仅存的獠牙，等待着破笼而出，扑向猎物的那一刻。
……
深夜，猎刃驻地。
沈皓（鹰眼）独自一人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海星号”沉没前最后几秒，由高空侦察卫星捕捉到的、经过无数次增强处理的模糊图像。
图像边缘，在爆炸的火光映照下，远离“海星号”的一片黑暗海域，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小的、不同于波浪的反光点。
他将图像局部放到最大，运用软件进行降噪和锐化。
那反光点的轮廓逐渐清晰——那是一个……长长的、圆柱形的物体，一端似乎还有尾翼的模糊影子。
像是……一枚正在下坠的……炮弹的弹体？或者是……导弹的残骸？
不对，时间对不上。这是爆炸发生时的图像，打击应该已经完成。
那这是什么？
沈皓眉头紧锁，将这个发现和坐标记录了下来。这或许是一个被所有人忽略的细节，一个可能指向发射平台位置或者炮弹类型的微小线索。
他将其加密，标记为最高优先级，发送给了王胖子（蜂鸟）和墨镜教官的技术团队。
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可能成为找到“蝎王”、揭开真相的关键。
……
病房里，林峰在镇痛泵的作用下缓缓睡去。即使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也依旧紧锁，右手无意识地微微蜷缩，仿佛依旧握着那并不存在的枪。
残牙已醒，锋芒暗藏。
风暴，只是在积蓄更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