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全清了清嗓子,摆出一村之长的架子,语重心长地开了口。
“南曦啊,你是个有出息的娃。”
“现在生意做大了,发达了,可不能忘了本,忘了咱们这些乡亲们啊。”
他踱着步子,走到了姜南曦面前,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不容置喙的“商量”口吻。
“你看,村里大家都穷,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你这个器皿生意,我看就很好嘛!”
“不如……你就发发善心,把这方子和门路,跟大家伙儿都说说?”
“有钱,咱们一个村的人,一起赚嘛!”
“这样,也算是你为村里做贡献了,大家都会念着你的好的!”
这话说的,大义凛然,冠冕堂皇。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哪来的活菩萨。
姜南曦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真是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带大家一起赚?
她太懂“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了。
这门生意一旦放开,今天张三家做,明天李四家仿。
用料以次充好,做工偷工减料,最后价格打得一塌糊涂。
砸掉的,只会是她好不容易才打响的“晨曦”招牌。
到时候,她的钱没赚到,名声还臭了。
而村里这群人不仅不会念她的好,反而会反咬一口,骂她没给个金方子。
这是要把她架在火上烤,让她当这个冤大头!
姜南曦脸上不动声色,既没点头,也没激烈地反驳。
她只是淡淡地垂下眼帘,声音里透着一股恰到好处的为难。
“村长,您太看得起我了。”
“这生意,看着红火,其实就是个本小利薄的手艺活。”
“而且,跟我合作的东家,要求高得很。每一个瓶子,都要我亲手画图,孟德师傅亲手烧制,差一点都不行。”
“您也知道,这手艺活,不是人人都能干的。”
“我这儿,也是勉强应付着人家的大订单,实在是……带不了人了。”
她这番话,既没有直接撕破脸皮拒绝,又把态度摆得明明白白。
——不行,没门,别想了。
王全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他没想到,这个以前任人拿捏的姜家大丫头,现在变得这么油盐不进。
他眯了眯眼,脸上的和蔼褪去,换上了一副威严。
“姜南曦,你这是不愿意?”
“你可要想清楚了,一个人,是没办法跟全村人对着干的。”
姜南曦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村长,我只是个做小生意的,只想安安生生带着孩子过日子。”
“没想跟谁对着干。您要是没别的事,我还要忙着给东家赶货呢。”
这是……直接下逐客令了。
王全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甩袖而去。
“好!好你个姜南曦!你给我等着!”
话,撂下了。
麻烦,也接踵而至。
第二天一早,姜南曦推开院门,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门口,被人泼了一大滩烂菜叶子和鸡屎鸭粪,苍蝇“嗡嗡”地围着打转。
恶心得让人想吐。
隔壁的苏奶奶拄着拐杖出来,看见这场景,气得浑身发抖。
“这是哪个天杀的干的!缺了大德了!”
几个路过的村民,不仅不帮忙,还在一旁指指点点,幸灾乐祸。
有个妇人,更是阴阳怪气地嚷嚷起来。
“哎哟,这谁家啊,这么不讲究?”
“这南曦现在可是大东家了,有钱人家,门口不就该干干净净的嘛!”
“我看啊,就是有人看不过去,帮她‘打扫打扫’!”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姜南曦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堆垃圾,心里一片冰冷。
她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回屋,拿了扫帚和铁锹,一点一点地把污秽清理干净。
赵亦行想上前帮忙,被她拦住了。
“我来。”
她声音很平,听不出喜怒。
泼垃圾,只是个开始。
接下来的几天,麻烦就没断过。
总有那么三五个妇人,掐着饭点,结队上门。
美其名曰,“来跟你学学手艺”。
“南曦啊,你那个瓶子上的花,是怎么画的呀?教教嫂子呗!”
“你这用的什么泥巴啊?怎么烧出来这么好看?”
“听说你的货都卖给福源记了?钱掌柜人好不好说话啊?”
她们赖在院子里不走,嗑着瓜子,聊着东家长西家短,声音大得能掀翻屋顶。
严重影响了姜南曦绘图,也耽误了她和孟德沟通新的设计。
姜南曦烦不胜烦,下了几次逐客令,她们都嬉皮笑脸地打哈哈,就是不走。
仿佛这里是她们自己家。
这些,姜南曦都能忍。
她可以把门关起来,可以不理会那些闲言碎语。
但是,当他们把黑手,伸向了牧牧。
那天,牧牧从村里的蒙学堂回来,比平时晚了半个时辰。
姜南曦在村口等得心急如焚,看到他小小的身影时,才松了口气。
可她很快就发现不对劲。
牧牧低着头,走得很慢。
他身上那件干净的布衫,沾满了泥点子,小小的书包带子,也断了一根,歪歪扭扭地挂在肩上。
最重要的是,他平日里那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此刻也红红的,像是哭过。
姜南曦的心,猛地揪了起来。
“牧牧!怎么了?”
她冲过去,蹲下身,捧起儿子的小脸。
牧牧看到她,嘴巴一扁,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他不出声,就是哭,小小的身体一抽一抽的。
姜南曦紧紧地抱着牧牧,一遍又一遍地安抚着。
“不哭,不哭,告诉娘,谁欺负你了?”
就在这时,几个半大的孩子,嘻嘻哈哈地从后面追了上来。
为首的,是村长王全的孙子,王小虎。
他看见牧牧在哭,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更加得意地指着他,大声嚷嚷。
“哭什么哭!哑巴!没爹的野种!”
“野种!野种!没爹的野种!”
其他的孩子也跟着起哄,一边喊,一边朝牧牧扔小石子。
“野种!”
“哑巴!”
那一句句恶毒的话,像是一把把淬了毒的锥子,狠狠地扎在姜南曦的心上。
她忽然抬起头,那双眼睛里,燃起了熊熊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