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反单于部落的暗盟初步缔结,如同在平静(至少是表面平静)的湖面下投下了一颗巨石,暗流开始加速涌动。
霍昭深知,仅仅依靠利益捆绑是不够的,他需要一个更强大的、能够从精神和信仰层面动摇乌维单于统治合法性的武器。
而这个武器,恰恰就是阿月那扑朔迷离的身世。
自从匈奴使节公然提出阿月是“匈奴王女”以来,关于她身世的流言就在边境和草原上悄然传播。
霍昭并没有试图去压制这些流言,相反,他命令风鹰部的暗卫,配合新结盟的部落,开始有选择地、润物细无声地引导和放大另一种“叙事”。
在黑石部、白鹿部等盟友们悄然返回各自领地后,一种经过“加工”的传说,开始如同草原上的风一样,无孔不入地散播开来:“听说了吗?那个在汉营的狼女阿月,她不是普通的王女,她是老单于左谷蠡王与一位汉人仙女的女儿!”
“左谷蠡王?就是那个当年以仁德着称,却被现在这个乌维的父亲陷害致死的贤王?”
“对啊!传说左谷蠡王与那汉人仙女真心相爱,生下的女儿天生就能与狼神沟通,是得到长生天祝福的孩子!”
“乌维单于残暴不仁,背离了狼神的教诲,所以长生天才会让真正的王女在狼群中长大,如今归来,就是要拨乱反正,带领我们找回草原过去的和平与荣耀!”
“怪不得她能召唤狼群!怪不得霍将军那样的英雄都如此看重她!原来她是天命所归!”
这些传闻半真半假,巧妙地利用了匈奴人对于狼图腾的崇拜,对于过去某些仁德首领的模糊记忆,以及对于现任单于乌维残暴统治的不满情绪。
它将阿月塑造成了一个身负天命、归来拯救草原的“圣洁”形象,与乌维单于那“篡位者后裔”、“暴君”的形象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一手,极大地加重了阿月在政治博弈中的筹码。
她不再仅仅是一个具有特殊能力的“狼女”,或者一个可以被用来交易和离间的“王女”身份,她变成了一种象征,一面旗帜。
那些心怀不满的部落,在听到这些传说后,看待阿月的目光开始变得不同,从最初对汉将身边奇女子的好奇,或对狼群力量的畏惧,逐渐转化为一种带着敬畏和隐隐期待的复杂情绪。
甚至,开始有零星的、并非暗盟成员的小部落牧民,冒着风险,偷偷来到汉军势力范围的边缘,只为了远远地“瞻仰”一下那位传说中的“狼神王女”。
当他们看到阿月骑着马,与巨大的白狼雪魄一同在草原上驰骋,或者看到她用匈奴语熟练地与归附的部落族人交谈时,这种信仰般的情绪便愈发滋长。
这一日,阿月在校场指导风雷骑中善于骑射的士兵如何更好地在马上运用短弓和匕首,进行近身格斗。
她的动作矫健敏捷,带着狼群捕猎般的精准与狠辣,引得围观的士兵阵阵喝彩。
结束后,她接过霍昭递来的水囊,仰头喝了几口,清澈的目光看向霍昭,带着一丝困惑。
“昭哥哥,我最近听到很多奇怪的传言……他们说我是……是什么天命所归的王女。”
阿月蹙着眉,“我知道我不是。我的母亲是云娘,一个普通的汉人女子,我的父亲……或许真是那个左谷蠡王,但他也抛弃了我们。为什么他们要这样传说我?”
霍昭看着她纯净的眸子,心中微微一动,既有利用她身世进行政治操作的些许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必须让她认清现实的决心。
他拉着她走到僻静处,低声道:“阿月,记住,你是谁,不在于别人怎么说,而在于你自己怎么做,你的心选择成为谁。但是,你的血脉,你的能力,在当下这个时局里,已经不仅仅属于你自己。”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望向北方:“乌维单于想用你的身世做文章,离间我们,打击汉军。那我们便反其道而行之,将你的身世,变成凝聚人心、打击他的武器。这很残酷,但这是战争的一部分。你愿意成为这面旗帜吗?不是为了虚无缥缈的王位,而是为了能够让更多像你母亲那样的人,像草原上那些被压迫的部落那样的人,能有机会过上安稳的生活。”
阿月沉默了片刻,她低头摩挲着脖颈上的狼牙项链,又抬头看了看身边忠诚的雪魄,最后将目光投向远处正在辛勤操练、或是在营地里忙碌的汉军士兵和归附牧民。
她想起了瘟疫时那些无助的眼神,想起了鹰嘴崖下并肩作战的袍泽,也想起了密会那晚,那些部落首领眼中对生存的渴望。
她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让她更加清醒。
“我明白了,昭哥哥。”
她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如果我的名字和我的过去,能够帮助到大家,能够减少杀戮,我愿意成为这面旗帜。但我永远是我,是阿月,是狼群的阿月,是你的阿月。”
霍昭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这就够了。”
阿月的身世,在这场复杂的棋局中,被赋予了全新的、沉重的政治意义。
她如同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其激起的涟漪,正在不断扩大,影响着越来越多的人,也使得乌维单于对她的忌惮和杀意,呈倍数的增长。
这面凝聚反单于力量的旗帜,已然竖起,迎风招展,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更猛烈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