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马坡的胜利,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濒临崩溃的汉军士气之中。
匈奴人显然没料到疲惫不堪的汉军还能组织起如此凌厉的反击,接下来的两夜,骚扰的力度和频率都明显减弱,让汉军将士难得地睡了几个安稳觉。
大战的阴云并未散去,但营中紧绷的气氛总算缓解了几分。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松弛,以及对于那位“狼女”将军愈发明显的敬佩。
士兵们私下议论着阿月姑娘如何神机妙算,如何与狼王并肩指引伏兵,言语间再无之前的疑虑,只剩下信服。
中军大帐旁,专门为阿月隔出的小帐内,灯火温暖。
阿月褪去了上半身的皮裘,露出包扎着洁白绷带的肩头。
伤口愈合良好,但换药时依旧会带来一阵刺痛,让她忍不住轻轻抽气。
霍昭坐在她对面,手中拿着药瓶和干净的布带。
他的动作比之狼牙谷归来那次,明显轻柔、熟练了许多。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旧的绷带,检查伤口,见没有红肿发炎的迹象,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然后才将新的药粉均匀撒上,再重新仔细包扎好。
整个过程,两人都没有说话。
帐内只有油脂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以及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空气中流淌着一种奇异的和谐,仿佛落马坡的并肩作战,暂时冰释了之前的龃龉。
那些争执、质问、关于信任的伤痛,并未消失,只是被共同御敌的经历和此刻难得的宁静暂时覆盖。
“雪魄怎么样了?”霍昭打破沉默,声音低沉。
阿月看向趴在角落厚毛毡上的白色狼王,眼神柔和:“韩军医看过了,说伤口太深,需要时间静养,但性命无碍。它今天喝了半碗肉糜,精神好些了。”
霍昭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雪魄似乎有所感应,耳朵微微动了动,幽绿的眸子瞥了他一眼,又缓缓闭上,算是打过招呼。
对于这头数次救主、通晓人性的狼王,霍昭心中早已没有了最初的忌惮,只剩下敬意和感激。
“这次……多亏了你和雪魄。”
霍昭的目光回到阿月脸上,语气郑重,“落马坡一役,稳住了军心。”
阿月微微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是昭哥哥决策果断,将士们用命。我……我只是提供了想法。”
经历了生死考验和那场直刺心底的争吵,她身上的棱角似乎磨平了些许,少了几分冲动,多了几分沉静。
霍昭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心中微软,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在涌动。
他想起她战场上的果决,想起她提出计划时的自信,也想起她指责自己“不信她”时的委屈和锐利。
他不得不承认,阿月早已不是那个需要他时时呵护、教导规矩的小狼女了。
她在血与火中飞速成长,拥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和眼光。
他之前那种将她完全置于羽翼之下的方式,或许真的是一种束缚,甚至是一种伤害。
“你的想法,很好。”霍昭缓缓道,每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以后……若有类似的建议,可以直接告诉我。”
这简单的一句话,却是一种姿态的转变,是一种隐晦的认可和让步。
阿月倏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点点星光。
她能从他的语气中,感受到那堵无形之墙的松动。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嘴角难以抑制地微微上扬。
帐内再次陷入沉默,却不再尴尬,反而有种暖流在无声流淌。
他帮她整理好衣襟,她递给他一杯温水。
然而,两人都心知肚明,那深刻的裂痕仍在。
霍昭心中对“冒险”的忌惮,阿月心中对“绝对信任”的渴望,并未因这一次成功的合作而彻底消弭。
乌维主力未退,长安的掣肘未知,更大的风暴还在后方。
此刻的和谐,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风平浪静,珍贵,却脆弱。
但无论如何,他们依旧互相扶持着,坐在同一盏灯下。
情意未减,只是包裹它的外壳,多了几道需要时间抚平的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