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腾了。
没有任何热源。
没有任何能量波动。
在无数双非人之眼的注视下,那锅凡俗的清水,就这么凭空沸腾了。
高风的下巴几乎要脱臼。
他手腕上的终端屏幕彻底黑掉,内部精密元件在高维概念的冲击下烧成了一团焦炭。
科学,在他的脑中,变成了一个苍白的笑话。
台上的首席主厨,那由纯粹恶意凝聚而成的身躯,第一次产生了细微的僵直。
主持人脸上的微笑面具,也第一次显得有些挂不住。
白案没有理会任何人的反应。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颗白菜,和这锅沸腾的水。
他伸出左手,轻轻托住那颗略显干瘪的白菜。
他的右手,并指如刀。
没有刀。
他的手指,只是在那颗白菜上方,轻轻划过。
“唰——”
一声轻响。
外层的,带着干枯与尘土气息的几片老叶,自动脱落,飘向一旁,被一只无形的手精准地剥离。
他又划了一下。
又是几片菜叶脱落。
他的动作不快,甚至有些缓慢。
每一次“切割”,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他在剔除。
剔除这棵白菜从田地到餐桌,所经历的风霜、尘埃,以及所有不纯粹的“杂味”。
全场鸦雀无声。
那些之前还在狂笑的怪物,此刻都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白案的双手。
他们看不懂。
但他们能感觉到。
一种他们从未接触过的,凌驾于他们认知之上的“法则”,正在通过这个男人的双手,缓缓展现。
很快,一颗硕大的白菜,只剩下最中心那部分。
菜心色泽嫩黄,质感温润,仿佛已非凡间之物。
那是这颗白菜最精华,最甘甜,也最脆弱的部分。
白案捧起那枚菜心,动作轻柔到了极致,生怕一丝一毫的俗世气息玷污了它。
他将菜心,缓缓放入那锅沸腾的清水之中。
“滋啦——”
菜心入水,发出的却不是普通蔬菜焯水的声音。
那声音,更像是一道净化神咒,灼烧着现场每一寸污秽的空气。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纯粹的香气,轰然炸开!
如果说刚才的蒸汽,是清冽的泉水。
那么此刻的香气,就是一场席卷整个大厅的甘霖。
它无孔不入。
它温柔地,却又霸道地,冲刷着空气中每一丝血腥与贪婪。
首席主厨的身体,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周身那扭曲光线的恐怖气息,在这股香气面前,竟如残雪遇骄阳,迅速消融。
他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似于惊恐的神情。
这香气里,没有灵性,没有能量,没有他们所熟悉的任何一种超凡力量。
这香气里,只有……味道。
一种最纯粹,最干净,最本源的味道。
白案的右手,依然悬停在汤锅上方。
他的“意”,正通过掌心,源源不断地注入那锅清汤之中。
他在熬汤。
用自己的“道”在熬汤。
他的道,是守护。
是对生命最原始美好的守护,是对那些平凡日常中,一饭一蔬所蕴含的温暖的守护。
而饕餮之桌的道,是掠夺,是吞噬。
这是创造与掠夺,两种根源法则的正面冲撞!
汤,在翻滚。
那枚嫩黄的菜心,在沸腾的清汤中,载沉载浮。
它的颜色没有因为烹煮而变得黯淡,反而愈发通透,成了一块会呼吸的暖玉。
菜叶的脉络清晰可见,如同一幅浑然天成的水墨画。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白案收回了手。
锅里的沸水,瞬间平息。
一锅清澈见底,宛如镜面的汤。
一枚嫩黄通透,静静躺在锅底的菜心。
完成了。
白案拿起旁边的一个白瓷碗,用汤勺,小心翼翼地将那枚菜心盛入碗中,再浇上一勺清澈的汤。
没有多余的装饰。
没有炫目的光效。
它看起来,就是一道最普通不过的……开水白菜。
“请。”
白案将这碗菜,推向舞台中央。
不需要品尝。
当这道菜完成的瞬间,那股名为“希望”的香气,已经彻底统治了整个大厅。
它不再是气味。
它变成了一把钥匙。
一把能够打开所有存在内心最深处,那扇被遗忘、被封锁、被自己亲手埋葬的记忆之门的钥匙。
角落里。
那个枯瘦的影魔,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闻到的不是白菜的清香。
是故乡麦田在夏日午后被晒透的味道。
他想起了自己还是一个人类少年时,在麦浪中奔跑,母亲在田埂的另一头,呼喊着他的乳名,让他回家吃饭。
那顿饭,只是一碗粗糙的麦粥,和几根腌菜。
却是他永世沉沦后,再也无法企及的温暖。
“不……不……”
他痛苦地抱着头,黑色的阴影之躯开始不稳定地闪烁,一滴浑浊的,带着黑色杂质的液体,从他空洞的眼眶中滑落。
戴着眼球项链的贵妇,脸上的优雅笑容彻底僵住。
她脖子上的眼球不再转动,而是齐刷刷地流下血泪。
她闻到的,是贫民窟里,一碗廉价的,加了太多水的土豆浓汤的味道。
那是她还未将灵魂出卖给魔鬼时,与她相依为命的弟弟,省下自己那份食物,偷偷留给她的。
后来,她为了荣华富贵,亲手将弟弟送上了另一个贵族的祭台。
“啊——!”
她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双手疯狂地撕扯着自己华丽的礼服和昂贵的珠宝。
那个肥胖如肉山的男人,身上交替闪现的人脸,全都凝固了。
所有面孔,都露出了同一个表情。
悲伤。
他闻到了。
那是在他还没有吞噬掉第一个生命,还没有踏上这条不归路时,在一个下着小雪的冬夜,街角那个老奶奶递给他的一只……滚烫的烤红薯。
很甜。
甜到他现在巨大的身躯,都因为这股回忆,而剧烈地抽搐起来。
一个。
两个。
十个。
大厅里,那些奇形怪状,以恐惧和绝望为食的宾客,此刻,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量。
有的掩面痛哭。
有的跪地忏悔。
有的疯狂地攻击自己,仿佛想将这副丑陋的皮囊撕碎。
这场魔鬼的盛宴,变成了一场盛大的……集体崩溃。
高风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他看着那些刚才还在为活人献祭而狂欢的怪物,此刻却因为一碗白菜汤的香气,丑态百出,崩溃如泥。
他的世界观,被碾碎,重塑,然后再次碾碎。
舞台上。
首席主厨踉跄着,又向后退了一步。
他惊恐地看着白案,像在看一个披着人皮的,真正的神明。
白案的烹饪,没有伤害任何人的肉体。
却精准地,摧毁了他们赖以为生的“道心”。
主持人那张纯白的笑脸面具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
“这……这不可能……”
他的声音,不再充满磁性与蛊惑,只剩下无法抑制的颤抖。
白案没有看他,也没有看那些崩溃的宾客。
他的目光,落在首席主厨身上,语气平淡,像是在宣判。
“你的烹饪,是对食材的侮辱。”
白案的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我的这道菜……”
“叫,【开水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