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国打累了,四仰八叉地瘫在床上,震耳的呼噜声转眼就填满了小屋。春桃缩在床沿,每动一下,身上的伤口都像被撕开似的疼,她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发出半声呜咽——怕又惹来一顿揍。
瘦弱的身子蜷成一团,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了额前的碎发,也打湿了身下磨得发亮的旧褥子。
她睁着眼望着黑漆漆的房梁,王志国的呼噜像钝锤似的砸在心上,疼得她连闭眼都不敢。那些埋在心底的旧事,又跟着疼一起冒了出来。
打小她就是家里的“多余”。作为老大,从记事起就背着弟弟、牵着妹妹,灶房的火、院子里的猪、河边的衣裳,全是她的活。
弟弟哭了,父亲的巴掌会先落在她身上;妹妹饿了,母亲的骂声会先砸向她——“养你有啥用?连个孩子都看不好!”
那年夏天特别热,河水涨得快。母亲让她带着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去河边洗衣服,叮嘱了好几句“看好弟弟”。
她蹲在河边搓衣服,耳朵一直留意着身后的动静,可弟弟嫌热,趁她不注意,拉着妹妹往河中心蹚。
等她听见“扑通”声回头时,河水已经没过了妹妹的胸口,弟弟的半个身子也沉在水里。
她魂都吓飞了,鞋都没脱就往河里冲,先把离岸边近的妹妹拽上来,又扑过去拉弟弟。可河水太急,弟弟的手从她指尖滑走,转眼就没了踪影。
她在河里疯了似的摸,喊着弟弟的名字,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两个妹妹坐在岸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声引来了过路的村民。
人群里,父母疯跑着过来,母亲的眼睛在她和妹妹身上扫了一圈,突然尖着嗓子喊:“我儿呢?我的儿啊!”
他们疯了一样往河水里冲,试图能在河水捞出点什么,河水被搅得浑浊,像翻腾的沸水,却连弟弟的影子也没留下。
父亲的脸变得狰狞,冲过来一把揪住她的胳膊,把她往河水里按——“你这个夺命鬼!是你害死了我儿!你去死!”
河水灌进她的口鼻,呛得她肺都要炸了。她想挣扎,可父亲的力气大得吓人,像铁钳似的攥着她,一次次把她往水里按。
她望着水面上晃荡的人影,心里竟生出一丝念头:就这样死了也好,至少不用再看父母的脸色,不用再受打骂了。
“别打了!会出人命的!”有人冲过来拉开父亲,她像个破布娃娃似的被人拽上岸,脸色惨白,手脚垂着,连呼吸都没了。
有人把她倒背起来跑,泥水顺着她的头发往下滴,不知跑了多久,她“哇”地吐出一大口泥水,胸口终于有了起伏。
周围的人松了口气:“活过来了,活过来了。”可她睁开眼,看见的却是母亲怨毒的眼神,父亲还在骂:“怎么没淹死你这个灾星!”
后来她就顶着“灾星”的名声活着,在家里像个透明人,吃的是剩饭,穿的是破衣,父亲的巴掌、母亲的冷话,成了家常便饭。
好不容易熬到十八岁,父亲拿着三万块彩礼,把她嫁给了邻村的酒鬼。那天她走的时候,母亲没出门送,父亲只说了一句:“嫁过去好好过日子,别再回来给我惹祸。”
她以为离开了那个家,就能喘口气了。不用再被打骂,不用再听“灾星”的骂声,哪怕男人是个酒鬼,她也想好好过日子。
可命运偏要跟她作对——嫁过去才一天,酒鬼男人晚上喝多了,摔在院子里的石墩上,没救过来。
婆家的人红着眼找上门,骂她是“克夫的扫把星”,逼着她退回彩礼,把她赶了出来。她拖着简单的行李,又回到了那个让她害怕的家。
父亲看见她,脸拉得老长:“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丧门星?走!别在我家待着!”
春桃想着这些事,眼泪越流越多。身边王志国的呼噜还在响,身上的伤口还在疼。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日子总像块巨石,死死压着她,让她喘不过气。
窗外的月亮透过破窗户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歪歪扭扭的影子,像极了她这颠沛流离的命。
她抬手抹了把眼泪,指尖触到手上的淤青,又疼得缩了缩。王志国是她再嫁的男人,说是嫁,其实就是父亲收了两万块钱,把她“送”过来的。
这个男人不但爱喝酒,却爱打人,不顺心了就对她拳打脚踢。她以为的“重新开始”,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进了另一个火坑。
夜越来越深,王志国的呼噜声越来越响。春桃蜷在床角,眼睛望着窗外的月亮,心里空荡荡的。
她想起小时候偷偷在河边看见的蝴蝶,翅膀是彩色的,飞得那么轻快。那时候她还想,要是自己也能像蝴蝶一样飞就好了,飞出这个家,飞到没有打骂、没有眼泪的地方去。
可现在,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身上的疼、心里的苦,像一张网,把她牢牢困住。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她咬着唇,把呜咽咽回肚子里——明天天一亮,她还得起来做饭、干活,还得看着王志国的脸色过日子。她的命,好像早就被钉死了,怎么逃,都逃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