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林振辉还在书房对着一叠数据出神，林琴端着果盘走进儿童房时，林域正坐在地毯上搭建筑模型。
这次他尝试用不同材质的积木组合，小手在木质与塑料构件间来回比划，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感受两种材料的结构差异。
小域，妈妈这里有个新的建筑图纸，想请你帮看看。林琴在他身边坐下，将果盘放在一旁。
她手里拿着的是李明远那份项目报告的简化版——她特意让助理去掉了专业术语，保留了核心数据和效果图，还配上了林域能看懂的图示说明。
林域放下手中的积木，好奇地接过文件夹。
翻开第一页就是项目效果图，郁郁葱葱的绿化带环绕着精致的别墅群，远处湿地公园的湖水波光粼粼。
这个公园真漂亮。林域小声赞叹，手指轻轻抚过效果图上那片碧蓝的水面。
是啊，开发商说这个公园能让房子更值钱。林琴不动声色地引导。
林域一页页翻看着。
他看得很慢，时不时会停下来，小手指着某个细节问问题。
当翻到项目区位图时，他忽然歪着头看了很久。
妈妈，他抬起头，小脸上带着困惑，这个公园画得不对。
哪里不对？
林域把区位图铺开，又从自己的玩具箱里找出本市地图册，翻到同一区域进行比对。
你看，他的小手指在地图册上，真的公园离项目还有这么远。
他又指向项目效果图，可是他们把这个公园画得好像就在房子旁边。
林琴心中一动。
确实，在项目宣传材料中，湿地公园被刻意拉近了与项目的距离，营造出推窗见湖的假象。这种营销手法常见，但没想到会被一个四岁的孩子识破。
而且，林域继续皱着眉头说，这个公园旁边还有一条大马路，图上都没有画出来。晚上会有很多车灯，肯定很吵。
这孩子对空间距离和环境的敏感度令人惊讶。
林琴正要开口，林域已经翻到了报告后面的地质勘探部分。虽然文字说明已经被简化，但保留了地质剖面图和几个关键数据标记。
林域的小手指停在标注的图示上：妈妈，这些棕色的小点点是什么？
那是地下的岩石。林琴解释道。
林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么多石头，挖地下室的时候会不会很困难？就像我上次想在沙滩挖深坑，结果下面都是硬硬的贝壳，手都疼了。
这个比喻让林琴怔住了。
她仔细看向那份地质报告，在李明远提供的简版中，地质条件的风险被刻意弱化，但林域却凭着直觉注意到了岩层分布的密度。
她想起完整版报告中确实提到该地块存在较厚的基岩层，开挖成本会比普通地块高出30%以上。
还有这里，林域指着水位标注，地下水流这么多，要是挖深了，会不会像我们上次去海边，沙子里的洞总是渗水？
孩子用最朴素的生活经验，精准命中了项目的两个致命伤——环境溢价虚高，地质成本低估。
林琴轻轻合上报告，看着儿子专注的侧脸：那小域觉得，这个项目值得做吗？
林域摇摇头，小脸上满是认真：我觉得不好。他们说的好看是假的，难挖的地方又不告诉别人。就像我搭积木，要是底座不稳，外面搭得再漂亮也会倒的。
夜深了，林琴安顿好林域睡下，轻轻带上门。
走廊里，她遇见刚从书房出来的林振辉。
还没休息？林振辉揉了揉眉心，难掩疲惫。
林琴将那份被林域过的报告递给他：看看你儿子的读后感。
林振辉就着走廊灯光翻看，当看到林域用彩笔圈出的公园距离问题岩石太多的标注时，唇角渐渐扬起一丝苦笑。
我们开会研究了一下午的数据，他轻叹一声，还不如孩子看图说真话。
孩子的眼睛最干净，林琴望向儿童房方向，看不见利益，只看得见真实。
月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斜洒入，在那份被童言拆穿谎言的报告上投下清辉。
林振辉握着报告的手指微微收紧，纸页在他指间发出轻微的响声。
这个夜晚，一个四岁孩子的直觉，比任何风险评估报告都更有力地戳破了那个镀金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