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的日头像团烧红的烙铁,烤得镇北堡的石板路能烫熟鸡蛋。但狼山脚下的渠坝工地上,却比日头更热闹——归安里的工匠、北莽的牧民、北凉军的辅兵,正围着新挖的蓄水池挥汗如雨。蓄水池的堤岸用归安的青石板铺就,边缘嵌着张铁匠打的铁桩,桩顶的雾冷纹在阳光下泛着白,像给池子镶了圈银边。
“再加把劲!”赵五光着膀子抡锤,铁夯砸在堤岸的黏土上,发出“砰砰”的闷响。黏土里掺了狼山的石灰和波斯商队带来的骆驼粪,周先生说这样能让堤坝更结实,就算暴雨冲三天也不会塌。“这池子要在大暑前蓄满水,不然秋收的麦子就等着枯死!”
北莽的阿古拉正指挥族人往渠里铺石板,石板间的缝隙用归安的糯米灰浆填充,黏得能粘住苍蝇。“归安的法子就是神,”他用袖子擦着脸,汗水在下巴上汇成溪流,“草原上挖的蓄水池,过个冬天就塌了,这糯米灰浆抹的缝,比狼皮还结实。等池子成了,我要带族里的老人来看看,让他们知道水还能这么存着。”
周先生撑着把波斯产的遮阳伞,伞面绣着星图,能挡住大半日头。他蹲在渠边,用木尺量着水深,竹制的量尺上刻着归安的刻度,每一寸都标着对应的灌溉面积。“这主渠要比支渠深三尺,”他对工匠们说,“水往低处流,才能顺着支渠分到每块田里。赵五,让后生们在支渠口装张铁匠做的‘控水闸’,那闸板用雾冷钢包边,能精准到控制每亩地的用水量,比凭经验浇水省三成水。”
张铁匠的临时工坊就设在渠坝旁,铁砧上正打制控水闸的齿轮。齿轮的齿牙淬了火,硬得能咬碎石头,转动时发出“咔嗒”的脆响,像在数着流过的水量。“这闸板要做成活动的,”他用铁钳夹着红热的闸板翻边,火星子溅在潮湿的地面,“扳动把手,齿轮带动闸板升降,想要多大水流就有多大,比中原的木闸灵便十倍。阿古拉要五十个,说是要装在草原的饮水渠上,以后牧群喝水不用再抢了。”
大徒弟举着个刚做好的“分水器”跑来,铁器上的螺旋纹能把一股水分成五股,每股的流量都一样。“师傅,这玩意儿按周先生算的尺寸做的,”他把分水器往渠里一放,水流立刻分成五道细流,均匀地淌向不同的支渠,“波斯商人说要订一百个,他们沙漠里的绿洲也需要这东西。”
苏织娘和莉娜带着婆娘们在渠边搭“歇凉棚”,棚顶用归安的帆布和北莽的羊毛毡双层铺就,既能遮阳又能通风。棚柱上挂着她们织的“水渠图”,上面用彩线绣着主渠、支渠和蓄水池的位置,连每个控水闸都绣得清清楚楚。
“这棚子要多搭几处,”苏织娘给正在歇脚的工匠递水,陶碗里的水加了狼山的薄荷,喝下去凉丝丝的,“干活累了能歇歇,中暑了还能躺躺。莉娜,把那包新采的草药拿出来,给磨破脚的人敷上,都是归安的止血草,比草原的草药管用。”
莉娜解开布袋,草药的清香混着泥土的气息在棚里弥漫。“我在棚角绣了归安账法的小算盘,”她悄悄对苏织娘说,“等渠网成了,算灌溉的水费就用得上。李管事说了,每灌溉一亩地收两升麦子,既够维护水渠,又不算重,谁家都缴得起。”
李管事的账房搬到了渠坝边的凉棚下,算盘珠打得比蝉鸣还急。他对着图纸核算工程进度:“主渠完成七成,蓄水池完成五成,支渠还差十三条……”波斯商人在旁等着结账,他们运来的琉璃管派上了大用场——用在地下暗渠里,既能防渗水,又能看清水流速度,比陶管好用多了。
“这琉璃管换得值!”李管事拨着算盘,“用五车麦种换十车琉璃管,省下的水够多浇两百亩地。周先生说,这叫‘以物易利’,比直接买划算。等渠网成了,让波斯商队多运些来,咱把暗渠挖到狼山深处,以后就算大旱三年,麦子也渴不着。”
徐凤年站在蓄水池的堤坝上,望着纵横交错的渠网在阳光下闪着银光。主渠像条银色的带子,从狼山脚下延伸到镇北堡,支渠则像带子上的丝线,牵到每块麦田;蓄水池像面巨大的镜子,映着蓝天白云,也映着工地上忙碌的身影——归安的匠人在调控水闸,北莽的牧民在清理渠底,北凉军的士兵在加固堤坝,连拜占庭匠人都在帮忙安装琉璃管,不同的语言在工地上交织,却汇成了同一个节奏。
“陈将军,”他对身旁的陈邛道,“你看这渠网,比任何城墙都管用。城墙能挡住敌人,渠网能养活百姓。等这水蓄满了,北境的麦子就再也不怕旱灾,北凉的根基,才算真的扎稳了。”
陈邛望着那些正在渠边喝水的北莽孩子,他们手里捧着归安的陶碗,碗沿还沾着麦糠。“徐老弟说得对,”他忽然笑了,“以前在北凉军,总想着挖战壕防敌人,现在才明白,挖水渠比挖战壕重要。你看那几个北莽的头领,正帮着归安的工匠量渠宽,这要是在去年,刀都出鞘了。”
正午的日头最烈时,主渠的第一股水终于流进了蓄水池。“来水啦!”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工地上的人都涌到渠边,看着清冽的狼山雪水顺着渠槽流淌,阳光照在水面上,泛着碎金般的光。水冲进蓄水池时激起浪花,溅在人们的脸上,凉丝丝的,引得一阵欢呼。
张铁匠把第一个控水闸放进支渠,扳动把手,水流立刻变得细匀,像条银色的带子淌向麦田。“成了!”他咧着嘴笑,露出两排黄牙,“这闸比我那打铁的锤子还听话!”
周先生站在池边,看着水位一点点上涨,竹制的量尺上,水位线正缓缓爬升。“这水蓄的不只是水,是北境的底气,”他对众人说,“归安的智慧、北莽的力气、北凉的守护,都融在这水里,顺着渠网流进每块田里,长出的不只是麦子,是咱共同的日子。”
傍晚的霞光给渠网镀上了层金红,蓄水池的水位已涨到半池,工地上的人还在忙碌,安装最后几个控水闸,清理最后几段支渠。张铁匠的铁砧还在响,赶制着夜里要用的零件;苏织娘的凉棚里,婆娘们正煮着解暑的绿豆汤,香味顺着渠风飘出老远。
徐凤年站在暮色里,望着渠网在田野间画出的银色线条,忽然明白,小暑储水的意义,不只是为了灌溉,是让北凉的北境,在共同的劳作里,把“水脉”连成“人脉”。归安的石板、北莽的黏土、波斯的琉璃、中原的糯米,这些原本不相干的东西,在渠网里融成了一体,就像那些不同族群的人,在水流的滋养下,成了真正的“同饮一渠水”的亲人。
夜风带着水汽和麦香,吹过渠坝的堤坝。蓄水池的水面泛着粼粼波光,像铺满了星星;支渠里的水还在静静流淌,滋养着即将成熟的麦子。徐凤年知道,这渠网里的水,终将变成北凉最甘甜的乳汁,让北境的每一寸土地都充满生机,让归安里的故事,在每一滴水流淌中,永远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