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寒走后的日子,苏念数着窗台上的积雪融化了几层,听着秦峰带来的战报从“小胜”变成“僵持”,心一点点悬到了嗓子眼。她夜里总做噩梦,梦见北境的冰原上插满了断戟,沈惊寒的披风被血浸透,在风里飘成一面残破的旗。
第十七天傍晚,帅府的大门被撞开时,苏念正摸着肚子给孩子缝小衣裳。亲兵们抬着担架冲进内院,担架上盖着的玄色披风沾着暗红的血,边缘结着冰碴——那是沈惊寒的披风。
“夫人!”领头的亲兵膝盖一软跪在雪地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盟军……盟军反水了!他们和敌军合谋,把大帅诱进了山谷……弟兄们拼了命才把大帅救出来,可他……”
苏念手里的针线“啪”地掉在地上,她看着那染血的披风,耳中嗡嗡作响,仿佛有无数把冰锥扎进太阳穴。秦峰连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夫人您冷静!军医说大帅还有气,正在城外临时医院抢救!”
“备车。”苏念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只有攥紧的拳头上暴起的青筋泄露了她的失态。
“夫人万万不可!”秦峰急得脸通红,“您随时可能生!临时医院条件差,到处是伤兵和血腥气,您去了……”
“秦峰!”苏念打断他,眼神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钢,“那是丈夫,是我孩子的父亲,我不去,谁等他醒来说话?”
汽车在结冰的路上颠簸,苏念死死抓着车壁,肚子里的孩子像是感受到她的慌乱,不停地踢着她的肋骨。她咬着牙忍着疼,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些,再快些。
临时医院设在离战场不太远的地方,远远就闻见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味。苏念被人扶着下车,踩着满地泥泞往里走,沿途都是呻吟的伤兵和盖着白布的担架。她的裙摆沾了泥污,笨重的身子让她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可目光却一瞬不瞬地往前扫。
“在那儿!”秦峰指着最里面的隔间。
苏念踉跄着冲过去,隔间里的军医正用布巾擦手,见她进来,脸色骤变:“夫人!您怎么来了?”
她没理会,径直看向铺在门板上的人。沈惊寒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起皮,胸前缠着的白布被血浸透了大半,右臂不自然地扭曲着,曾经锐利的眉眼此刻紧闭着,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惊寒!”苏念蹲下身,颤抖的手不敢碰他,只能轻轻拂过他沾着血污的脸颊,“我来了。”
他没反应。
“你说过要给孩子换银镯子的。”她的声音哽咽起来,眼泪砸在他手背上,“你还说要陪我去学堂……沈惊寒,你醒醒啊。”
肚子忽然一阵坠痛,苏念闷哼一声,额头渗出冷汗。她死死咬住唇,撑着门板想站起来,却被秦峰扶住:“夫人!您是不是要生了?我去叫稳婆!”
“别去,就是累到了。”苏念按住他,目光始终锁在沈惊寒脸上,“我没事,他要是醒了看不见我该难过了。”
她缓缓坐在地上,将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握住沈惊寒冰凉的手,贴在自己滚烫的脸颊上。
“惊寒,你听着。”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透着一股执拗的韧劲儿,“我和孩子都在这儿等你。你要是敢不醒……我就带着孩子在这医院住下,天天给你讲学堂里的事,讲到你醒为止。”
夜渐渐深了,临时医院里的烛火忽明忽暗,映着苏念苍白却倔强的脸。她就这样坐着,一手攥着沈惊寒的手,一手护着隆起的肚子,任由寒意从冰冷的地面钻进骨头缝里,也不肯挪动分毫。
隔间外传来伤兵的低吟和军医匆匆的脚步声,偶尔有亲兵探头看她,都被秦峰用眼色拦了回去。他守在门口,看着里面那个挺着大肚子的身影,心里又酸又急——夫人的额头一直冒着冷汗,嘴唇也咬得没了血色,可她连哼都没哼一声,只一门心思盯着门板上的人。
后半夜时,沈惊寒的手指忽然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苏念猛地惊醒,原本有些恍惚的眼神瞬间清明:“惊寒?你是不是醒了?哪里难受?”
他没睁眼,眉头却蹙了蹙,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胸前的白布又洇开一片深色,苏念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忙朝门外喊:“军医!军医快来!”
军医提着药箱跑进来,诊脉时脸色凝重:“失血太多,伤口又裂了……夫人,您得让开些,我要重新包扎。”
苏念连忙松开手,却不肯挪远,就蹲在一旁看着。当军医剪开染血的布条,露出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时,她倒抽一口冷气,捂住嘴才没哭出声。原来他伤得这么重,重到让她觉得那点坠痛感,都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
包扎好伤口,军医又喂了些参汤,沈惊寒的呼吸才稍稍平稳些。苏念重新握住他的手,指尖抚过他手背。
“你看,你总是这样。”她轻声呢喃,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下来,“从前是,现在也是,总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沈惊寒,你欠我的,欠孩子的,可得好好活着才能还。”
话音刚落,肚子里的孩子忽然狠狠踢了她一下,力道大得让她闷哼出声。她低头抚着肚子,忽然笑了:“你看,孩子也在催你呢。”
就在这时,沈惊寒的眼皮颤了颤,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蒙着一层水雾,焦距涣散,却在扫过苏念时,一点点凝聚起来。
“念……念?”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几乎听不清。
“我在。”苏念连忙凑过去,把脸凑近他,“惊寒,我在这儿呢。”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像是确认眼前的人不是幻觉,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忽然溢出一声极轻的斥责:“你……怎么来了?”
“来看着你。”苏念笑着抹泪,声音却带着哭腔,“怕你偷懒,不肯好起来。”
他的手指又动了动,想碰她,却没力气抬起。苏念见状,连忙把自己的手塞进他掌心。他用尽全力攥住,那力道不大,却攥得很紧,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似的。
“别……怕。”他喘着气,一字一顿地说,“我……没事。”
“我知道。”苏念点头,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我信你。”
窗外的天渐渐泛了白,第一缕晨光透过破旧的窗棂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苏念看着沈惊寒重新闭上的眼睛,这一次,他的呼吸平稳了许多。她靠在墙壁上,感觉肚子里的孩子也安静下来,像是终于放下心来。
秦峰端着热粥走进来,见她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眼眶一热:“夫人,吃点东西吧。”
苏念摇摇头,目光依旧落在沈惊寒脸上:“等他醒了,我再吃。”
她知道,接下来的路还难走。北境的战事未平,他的伤也不知何时能好,她自己的生产之日也近在眼前。可此刻,握着他温热的手,感受着腹中安稳的胎动,苏念忽然觉得,再大的难关,他们都能一起闯过去。只要他还在,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就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