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谦几乎是踹开深水湾家门，巨大的声响让坐在客厅沙发上品茶的林婉君吓了一跳。
“反了！真是反了！”沈明谦一把扯开领带，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额角青筋都在跳动。
他抓起茶几上的一个水晶烟灰缸，眼看就要砸下去。
“明谦！”林婉君连忙起身按住他的手，“你这是干什么？在爸那里受气了？”
“受气？”沈明谦猛地甩开她的手，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他沈政东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他居然真的要娶那个女人！他是不是疯了！”
林婉君被他吼得一愣，精致的眉头蹙起：“又怎么了？哪个女人？”她心里隐约有了猜测，但不敢确定。
“还哪个女人？！”沈明谦气得在原地打转，手指颤抖地指着浅水湾的方向，“你儿子！沈政东！要结婚了！和那个成都来的，叫夏涵曦的！”
林婉君脸上的血色褪去了一些，有些愕然地重复：“结婚？……和夏涵曦？”她确实知道儿子对那个女孩上了心，甚至默许了兰姨过去照顾，但没想到进展这么快，直接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不然还能是谁？！”沈明谦几乎是咆哮，“现在好了！老爷子拍板了！说婚姻自由！他同意了！我们沈家未来的当家夫人，就是个普通家庭出来的！这传出去，我沈明谦的脸往哪儿放？！安盛集团的脸往哪儿放？！”
他越想越气，抓起桌上的茶杯，这次没人拦着，狠狠摔在了昂贵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碎裂声，茶水洇湿了一大片。
林婉君看着失控的丈夫，又想到儿子倔强的性子，心里一阵烦乱。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行了！你发这么大脾气有什么用？”
她走到沈明谦身边，试图安抚：“政东那孩子你还不了解？他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现在正是情浓的时候，那女孩又怀了孩子，你硬拦着，只会把儿子越推越远。”
沈明谦猛地转头瞪她：“所以呢？就由着他胡闹？！让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进门？”
林婉君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不然还能怎么样？爸都点头了。而且……我爸妈也让我们不要阻拦。”
沈明谦一愣：“林家让你不要阻拦？”
“他们说……”林婉君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他们见过那女孩了，在北京的时候。说那孩子……模样好，性子也单纯，挺不错的。劝我们别太固执。”
“不错？呵，”沈明谦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冷笑连连，“林家当然乐见其成！他们巴不得我们沈家也出个林聿廷和苏清娜那样的笑话！门不当户不对，能有什么好结果？一时的单纯，能抵得过豪门深院的算计？她将来怎么撑起沈家主母的担子？只会成为政东的软肋！”
他越说越激动，指着林婉君：“婉君，你别糊涂！这件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我绝不会同意！”
林婉君看着丈夫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的样子，知道再劝也无用。她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你不同意？那你打算怎么办？跟爸对着干？还是跟儿子彻底撕破脸？”
沈明谦眼神阴鸷，胸口堵着一口恶气，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冰冷的话：“老爷子只是同意，没说不能有变数。结婚？没那么容易！”
他不再看妻子，转身大步走向书房，砰地一声甩上了门。
林婉君独自站在一片狼藉的客厅里，看着地上碎裂的茶杯和污渍，眉头紧锁。
丈夫的顽固，儿子的坚决，老爷子的态度，还有自己父母看似开明实则微妙的态度……这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网。
她缓缓走到窗边，望向浅水湾的方向。那个叫夏涵曦的女孩……或许真的不错。但在这深不见底的豪门里，远远不够。
她拿起手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拨通了一个号码。
“兰姨，”她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浅水湾那边……最近怎么样？”
兰姨小心翼翼地接起电话。“夫人。”兰姨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恭敬。
林婉君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例行公事般问道：“兰姨，浅水湾那边……最近怎么样？”
兰姨斟酌着用词：“回夫人，夏小姐一切都好，孕吐反应都没有，胃口也好了点。少爷……少爷对夏小姐极为上心，照顾得无微不至。”
她顿了顿，想起沈明谦之前的交代，又联想到夫人此刻来电的用意，心里七上八下，忍不住带着几分惶恐，压低声音试探道：“夫人……关于……关于那件事……我，我真的不敢啊……”
林婉君在电话那头明显愣了一下，语气带上了疑惑：“那件事？什么事？不敢什么？”
兰姨也愣住了，握着手机的手心开始冒汗，声音更加小心翼翼，甚至带上了点颤抖：“夫人……您……您不知道吗？就是……就是先生交代的……让我找机会……下药……弄掉夏小姐肚子里孩子的事……我、我以为您是同意的……”
“你说什么？！”林婉君的声音骤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下药？弄掉孩子？明谦让你做的？！”
兰姨被电话那头陡然变化的语气吓到了，几乎是带着哭腔：“是……是啊……在我来浅水湾以前，先生就私下交代我了，让我找机会……夫人，您真的不知道？我……我是真的不敢啊！”
她急于撇清关系，语速不由得加快：“少爷对夏小姐，看得比眼珠子还紧！您是没看见，吃饭的时候，少爷恨不得亲手喂到嘴里，夏小姐胃口不好，少爷就变着法哄，有时候两人还会分吃一碗甜品，喝同一杯水……我……我要是下了药，万一……万一不小心被少爷误食了，那……老爷子那边，我这条老命都不用要了！整个沈家都会翻天的！”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只有林婉君明显变得粗重紊乱的呼吸声传来。
兰姨的话像一道道惊雷，在她耳边炸开。
下药？打胎？沈明谦竟然背着她，做出了如此疯狂而狠毒的决定！他难道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一旦事情败露，以沈政东那性子，对夏涵曦的在乎程度，再加上老爷子对曾孙的看重……这绝不是简单的父子争吵。
这是足以让沈家分崩离析、让沈政东彻底与家族决裂的滔天祸事！到时候，别说政东的继承人位置会不会受影响，整个安盛集团都可能因此动荡！
她简直不敢想象那个画面。
“夫人？夫人您还在听吗？”兰姨久未听到回应，忐忑不安地小声呼唤。
林婉君猛地回过神，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声音因为后怕和愤怒而微微发颤，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兰姨！你听我说！这件事，到此为止！先生那边的话，你不许再听！更不许你做任何手脚！听到没有？！什么都不许做！”
“是是是！夫人，我明白！我绝对不敢！”兰姨连声保证，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我什么都没做过，以后也绝不会做！我发誓！”
“好，”林婉君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平静，但那份冰冷和决绝却透过话筒传递过去，“照顾好夏涵曦，确保她和孩子万无一失。有任何情况，第一时间告诉我。至于先生那边……我会处理。”
挂断电话，林婉君握着手机，站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她一直知道丈夫反对这桩婚事，却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偏执狠辣到了如此地步，甚至不惜动用这种阴私手段，想要扼杀自己的亲孙辈！
不行，绝对不行！
她必须阻止他。不是为了夏涵曦，甚至不全是为了儿子的爱情，而是为了沈家不能乱，为了儿子继承人的地位绝不能出现任何动摇！
她转身，目光锐利地看向书房紧闭的房门，必须立刻和沈明谦谈清楚。
林婉君胸口剧烈起伏，再也顾不上什么仪态，直接推开书房厚重的实木门。
沈明谦正伏案疾书，面前摊着几份文件，听到动静，他眉头紧锁，脸上写满不悦，几乎是下意识地迅速将文件合拢，抬头呵斥：“谁让你不敲门就进来的？！没看见我在处理……”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对上了林婉君那双燃烧着怒火和难以置信的眼睛。
“沈明谦！”林婉君走到书桌前，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前倾，目光如炬地盯着他，“你背着我，让兰姨做了什么？！”
沈明谦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阴沉，语气不耐：“我能让她做什么？不过是让她照顾好那个丫头，别出什么岔子。”
“照顾？”林婉君冷笑一声，声音带着尖锐的讽刺，“是照顾到给她下打胎药吗？！”
沈明谦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林婉君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沈明谦，我们夫妻二十几年，我太了解你了！你撒谎的时候，右边眉毛会不自觉地上挑一下！你让兰姨下的，绝对不仅仅是打胎药那么简单，对不对？！”
沈明谦呼吸一窒，下意识想反驳，但林婉君根本不给他机会，步步紧逼：“你就没想过吗？政东对那丫头宝贝成什么样子！万一……万一那药不小心被政东误食了怎么办？！啊？！”
被妻子连珠炮似的质问逼到墙角，沈明谦心底那点隐秘的狠厉和烦躁彻底被点燃，他脱口而出：“那又如何？！我自然准备了……”
解药两个字几乎要冲口而出，他猛地刹住，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书房内陷入死寂。
林婉君看着他骤然变化的脸色和那双来不及掩饰的、带着一丝狠绝的眼睛，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窜遍四肢百骸。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手指颤抖地指着他，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变调：“你……你真的……沈明谦！那是你儿子！是你唯一的亲生儿子！你怎么能……怎么能恶毒到这种地步？！”
“够了！”秘密被戳穿，沈明谦恼羞成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笔筒都跳了一下，“我恶毒？我这是为了谁？为了沈家！难道要由着他胡闹，将来闹出你们林家那样的丑闻才够吗？！我沈家丢不起那个人！我沈明谦的儿子，娶的女人必须是门当户对，能给他带来助力的，而不是一个除了张脸一无是处的拖累！”
“门当户对？助力？”林婉君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同床共枕几十年的男人，她摇着头，悲愤交加，“沈明谦，你口口声声为了沈家，为了儿子，可你根本不了解你的儿子！他是会妥协的人吗？你现在用这种下作手段除掉他的孩子，甚至杀死他心爱的女人，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字一句，如同冰锥砸在沈明谦的心上：“一旦有一天，政东知道了真相，你以为他会原谅你吗？他会恨你。是不死不休的仇恨！到时候，老爷子会怎么看你？会放过一个意图残害沈家血脉的儿子吗？没了老爷子的庇佑，你在那个位置上还能坐得稳吗？！”
林婉君逼近一步，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沈明谦最在意的地方：“如果政东因此心灰意冷，甩手不干了，沈家这偌大的家业，安盛集团，你是能接手还是能管好？到时候落到那些虎视眈眈的旁支手里，或者直接分崩离析，你就开心了？这就是你想要的沈家未来？！”
沈明谦脸色铁青，胸口因愤怒而剧烈起伏，他死死盯着林婉君，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不用你管！我自然会处理干净，绝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处理干净？”林婉君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中满是荒谬和决绝，“沈明谦，你是不是忘了？我父母，北京林家，他们是点头同意这门婚事的！他们认可了夏涵曦！”
“你林家？”沈明谦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排斥和傲慢，“我沈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林家的人来指手画脚，同不同意了？他们自家那摊子烂事管明白了么！”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林婉君心中最后的导火索。
她不再争吵，不再试图说服，只是红着眼睛看着自己的丈夫，那眼神里带着彻底的失望。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笔直地指向沈明谦，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锤，砸在寂静的书房里：
“好。沈明谦，你好得很。”
“既然你执意要一条道走到黑，连父子情分、家族基业都可以不顾……”
“那我现在就去山顶老宅，把这件事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告诉老爷子！”
“我倒要看看，你沈明谦，能不能承受得住这个后果！”
话音未落，林婉君猛地转身，裙摆划出一道决绝的弧度，不再多看面色骤变的沈明谦一眼，径直朝着书房门外走去。
高跟鞋敲击在地板上的声音，清脆，急促，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沈明谦的心尖上。
“林婉君！你给我站住！”沈明谦又惊又怒的吼声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林婉君脚步丝毫未停，反而走得更快。她的手已经搭上了冰冷的门把手。
沈明谦眼睁睁看着她就要离开，一旦让她走出这个门，去了老爷子那里……他几乎能预见到老爷子滔天的怒火，那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他之前所有的谋划，所有的坚持，在老爷子维护家族血脉和继承人的绝对原则面前，都会变得可笑而不堪一击！甚至可能彻底动摇他在沈家的地位和未来的仕途！
“婉君！”沈明谦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强压下的急促和妥协的意味，“……回来！我们……再谈！”
听到沈明谦语气松动，林婉君握住门把手的手微微一顿，却没有立刻转身，只是侧过头，冷声道：“谈？你想怎么谈？”
沈明谦见她停下，心下稍定，快步走到她身后，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极大的让步，语气放缓：“行……我答应你，不再动那个孩子，也不再让人对夏涵曦下手。”
林婉君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一丝，但仍未完全信任。
沈明谦话锋一转，紧接着提出条件：“但是……他们今年不能结婚。至少，要等到孩子出生以后再说。这一点，必须听我的！”
林婉君猛地转过身，眼中刚熄灭的怒火再次燃起：“沈明谦！你到底还要固执到什么时候？拖延这几个月有什么意义？！”她忽然想到什么，眼神锐利地审视着他，“你是不是忘了，我父母是怎么对你的？当年你刚坐上那个位置，是谁在背后为你周旋，替你打通关系？这些年，林家明里暗里给了你多少支持？你都忘了？现在他们二老点头认可了涵曦，你却在这里百般阻挠，你让我怎么跟他们交代？！”
提到林家，沈明谦脸上闪过一丝复杂，有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触及自尊的难堪和长久以来积压的、不愿被提及的依附感。
他避开林婉君逼视的目光，语气生硬：“我知道！我很感谢岳父岳母多年的帮扶，这份情我一直记着！”
他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甚至带着一丝破釜沉舟：“但正因为记着，我才更不能让政东今年结婚！婉君，你不明白我现在的处境吗？我下一步至关重要，需要金家明确的支持！金家那个女儿金曼琳，对政东的心思你不是不知道！金家私下也暗示过多次，联姻是最好的纽带。只要政东今年不结婚，哪怕只是保持单身状态，金家那一票就很有可能倾向我！这对我，对沈家未来的布局，都至关重要！”
“金家？”林婉君瞳孔微缩，她确实知道丈夫最近在争取一个重要位置，也知道金家的分量。
但她没想到，沈明谦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儿子的婚姻上，甚至不惜以此作为政治筹码。“所以你拖延婚期，是为了吊着金家，换取他们的支持？”
“这不是吊着！这是策略！”沈明谦强调，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只是推迟几个月，等孩子生了，等我这边的事情尘埃落定，他们再结婚，我绝不阻拦。这还不够吗？”
林婉君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试图分辨他话里的真伪：“沈明谦，你最好没有骗我。如果让我知道，你只是缓兵之计，背后还在搞其他动作……”
“当然没有骗你！”沈明谦打断她，语气显得有些不耐烦，“这是目前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你也要为我的前程，为我们这个家考虑考虑！难道非要为了政东一时的任性，毁掉我多年的经营，甚至影响沈家未来的大局吗？”
林婉君沉默了。一边是儿子的幸福和即将出生的孙辈，一边是丈夫的政治前途和所谓的家族大局。
她知道沈明谦的话半真半假，拖延婚期背后必然有更深的算计，但至少，他承诺了不再伤害夏涵曦和孩子。
她权衡利弊，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警告：“好，沈明谦，我暂且信你这一次。婚期可以按你说的，推迟到孩子出生后。但是，在这期间，涵曦和孩子不能受到任何打扰和委屈，政东那边，你自己去想办法解释！如果让我发现你再有类似下药这种恶毒的心思，或者伤害到政东的想法，我绝对说到做到，立刻去找老爷子！”
沈明谦见她松口，心下暗自松了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我知道轻重。政东那边……我会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