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拉莱耶那庞大而扭曲的轮廓,从海平面之下,完全升起时。
“北风”号上的每一个人,都陷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敬畏与恐惧的失语状态。
他们的大脑,在徒劳地,试图去理解眼前这幅超越了所有认知极限的景象。
那座城市,通体由一种湿滑的、泛着油光的、墨绿色的巨石构成。它的建筑风格,充满了令人不安的、违背了所有力学常识的锐角和钝角。高耸的尖塔,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刺向那暗黄色的天空。巨大的、不成比例的雕像,描绘着一些长着触手和翅膀的、不可名状的生物。
整座城市,仿佛不是被“建造”出来的,而是从一个疯狂的、混乱的梦境中,“生长”出来的。
最可怕的是,一种精神上的“引力”,从那座城市中散发出来。
它像一个巨大的、无形的漩涡,在拉扯着每一个人的理智。士兵们的眼神,开始变得涣散,嘴角,不自觉地,流下了口水。他们的脑海中,开始浮现出各种光怪陆离的、充满了血腥与疯狂的幻象。
“……向我跪拜……”
“……拥抱我……”
“……成为我的一部分……”
一个宏大的、无法分辨其来源的、充满了诱惑力的声音,在所有人的灵魂深处,直接响起。
“稳住心神!!”亚恩的咆哮声,如同当头棒喝,将众人从那即将沉沦的深渊边缘,拉了回来。
此刻的亚恩,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要凝重。
他脑海中的石碑,正在剧烈地、前所未有地……颤动着!
它不再是提供信息,也不再是释放能量。
它在……害怕。
或者说,是一种……棋子,在面对棋手时,那种本能的、源于位格压制的……战栗!
亚恩强忍着那股几乎要将他理智撕裂的精神压力,死死地盯着那座城市。
他知道,他们不能再靠近了。
这座城市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持续性的精神污染源!任何没有经过特殊防护的碳基生物,只要靠近它一定范围,其心智,就会被不可逆转地同化、扭曲,最终,变成一个疯狂的、只会无意识崇拜的……信徒。
“所有火炮!准备!”亚恩的声音,因为精神上的巨大压力而变得有些嘶哑,“目标,城市中心,那座最高的尖塔!给我用高爆弹,把它轰平!”
他不知道物理攻击是否有效。
但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必须用炮火的轰鸣,来对抗那无声的、却更致命的精神侵蚀!
然而,就在炮手们,挣扎着,想要将炮口对准那座城市时。
异变,再次发生。
只见,在拉莱耶那座最高的、如同利剑般的尖塔顶端。
空间,开始……扭曲了。
一个黑色的、如同墨点般的奇点,凭空出现。
紧接着,那奇点,开始向四周,迅速地、无声地,扩张。
最终,形成了一个……直径超过百米的、边缘燃烧着幽绿色火焰的、巨大的……圆形“门”!
那“门”的背后,不是暗黄色的天空。
而是一片……无法用语言形容其色彩的、由无数个旋转的、沸腾的、充满了混沌能量的星云所组成的……异空间。
那是……真正的……深渊!
一股比之前那座城市本身,还要恐怖千万倍的、纯粹的、原始的、充满了恶意与疯狂的……意志,从那扇“门”中,投射了出来!
“轰——!!!”
“北风”号的船体,猛地一震!
不是因为任何物理上的撞击。
而是因为,整片海域的空间,都在这股意志的降临之下,发生了剧烈的、如同水波般的……涟漪!
“海妖之心”,那颗钢铁的心脏,在这一刻,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尖锐的哀鸣!轮机舱内,数根蒸汽管道,因为压力的瞬间失衡,而轰然爆裂!灼热的蒸汽,四处喷溅!
舰桥上,所有的玻璃制品,在同一时间,全部碎裂!
士兵们,成片成片地倒下。他们不再是痛苦,而是双眼翻白,口吐白沫,彻底失去了意识。他们的灵魂,在这股意志的威压之下,如同风中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卡尔,这位意志如铁的战士,也单膝跪倒在地,他用双手剑,死死地插在甲板上,才没有让自己倒下。他的七窍,都在流血。
舰桥之上,只剩下一个人,还能勉强站立。
——亚恩。
他脑海中的石碑,此刻,正疯狂地,将所有的力量,都用来构建一道精神屏障,勉强地,守护着他那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般的理智。
他抬起头,透过破碎的舷窗,死死地,盯着那扇……通往地狱的大门。
他看到,在“门”的中央。
一个巨大的、难以名状的、仅仅是看一眼,就足以让人心智崩溃的轮廓,正在缓缓地,从那片混沌的星云之中,浮现出来。
那轮廓,有着类似章鱼般的头部,无数的、纠结在一起的触手,如同毒蛇般舞动。它的身体,则像一座由臃肿的、绿色的、胶状的血肉堆砌而成的山峦,上面,还长着一对残破的、如同蝙蝠般的巨大翅膀。
而最可怕的,是它的眼睛。
那不是一颗,也不是两颗。
而是无数颗!
无数颗大小不一的、散发着猩红色光芒的、充满了无尽的恶意与疯狂的眼睛,在那团臃肿的血肉上,同时睁开!
然后,祂……“看”向了亚恩。
那一瞬间,亚-恩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彻底冻结、粉碎,然后,又被重组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混乱的碎片。
他看到了宇宙的诞生与毁灭,看到了时间的起点与终点,看到了无数文明的兴起与衰亡……
那些宏大的、超越了凡人理解极限的知识与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所有的认知和逻辑。
他,即将……疯掉。
然而,就在他理智崩溃的前一秒。
他怀中,那块一直被他贴身收藏的、来自“深海之影”信使船的石板碎片,突然,散发出了一股极其强烈的、灼热的光芒!
这光芒,透过他的衣服,与他脑海中的那座“主石碑”,产生了某种奇特的共鸣!
【……权限……确认……】
【……发现……‘看门人’……信标……】
【……紧急……规避……协议……启动……】
【……维度……跃迁……开始……】
一股与那深渊意志截然不同的、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属于“规则”本身的力量,猛地,从石碑之中,爆发出来!
这股力量,瞬间包裹住了整艘“北风”号!
亚恩只觉得眼前一黑。
整艘船,连同船上所有昏迷的船员,在拉莱耶那不可名状之主的注视之下,如同一个被按下了“删除”键的错误代码,瞬间,从这片海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它从未存在过一样。
在那扇巨大的“门”前。
那伟大的、不可名状的存在,似乎发出了一声充满了疑惑和一丝“失望”的叹息。
【……跑了……?】
【……有趣……的……小虫子……】
【……你的身上……有……‘祂’……的味道……】
【……游戏……会继续……】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说完,那巨大的轮廓,便缓缓地,退回到了那片混沌的星云之中。那
扇通往深渊的大门,也开始,缓缓地,合拢。
整座拉莱耶城,也如同它出现时一样,伴随着空间的涟漪,缓缓地,沉入了那墨绿色的、死寂的海水之下。
浓雾,再次笼罩了一切。
海面上,重新恢复了那令人不安的、永恒的死寂。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那本被遗忘在舰桥地板上的、亚恩的航海日志,被风吹开,翻到了新的一页。
上面,只留下了一个因为主人的精神冲击而画下的、扭曲的、充满了疯狂意味的……
章鱼般的……涂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