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雨意仍在，天像一口刚出炉的铁锅，黑得发亮。地点改为：滨河北侧的一条步行旧街。街的尽头有一家修表铺，门口挂着一个旧铜钟，钟摆一来一回，像某种耐心的倒数。
“今天不带样本。”裴念说，“**只带‘问卷’。**问卷只有三题：
1）对象——你要哪一类‘回执’；
2）编号——你能提供哪一类‘授权’；
3）期限——你要在‘维护窗口’的哪一段用它。
他若答不出三题，他就不是‘买家’，他是‘猎人’。”
“我还是诱饵。”苏照把外套口袋里的薄塑封摸了摸，里面是三张**‘问卷卡’与一支一次性油笔**。
“我在外三层。”霍峥把蓝牙耳机塞进耳朵，“今天我们不抓，我们记。”
旧街的地砖被雨洗得像黑釉的瓦。18:05，一个戴鸭舌帽的人从街口走进来，步伐不急不缓，鞋底干净——这是张渤。
他先看了看修表铺门头的旧铜钟，似乎在确认“时间一致性”，然后停在风铃下的那块阴影里。风一吹，风铃摆动的弧线里折出几颗碎光。
“今天的货？”他的问句只剩骨头。
“今天只有问卷。”苏照把卡片递过去，“你不写，我们就不说话。”
张渤不拿卡，他抬了抬眼皮：“你们真把自己当制度了。”
“我们把自己当‘把话写在纸上’的人。”苏照笑，“不写字的交易，会用血写。”
空气里短短的对峙像拉紧的钢丝。三秒后，张渤伸手，把三张卡接过去，背靠修表铺的立柱，低头写。他写字很快，字迹压在钢笔划过纸面的细细嘶响里，像雨丝落在铁皮上。
卡一
对象：撤稿差异对照（全量日志）
编号：平台授权码（N\/A）
期限：维护窗口+72h
备注：愿提供“资方函”
卡二
对象：会所映射（扩展页）
编号：内部编码对照（部分）
期限：d+3
备注：可置换“历史款项清单”（匿名）
卡三
对象：画像平台调用链
编号：ApI门禁令牌（临时）
期限：d+0—d+1
备注：只做一次
“你没有‘授权’，你有的是‘门禁令牌’。这不是一回事。”苏照指了指卡一，“这就是你为什么要我们的‘第三层’。”
张渤抬头：“你们要的是什么？钱？”
“不是。我们要的是你在卡二里承诺的‘历史款项清单’，全量，不匿名，照链，不照人——你把‘人名’打码，‘链条’不打码。”
张渤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一下：“你很会讨价还价。”
“我是社工。”苏照耸肩，“我每天都在用一杯热水换一个人把话说完。”
风铃响到第二声的时候，对讲机里传来裴念极轻的一句：“第三视角。对面玻璃门里反了一个长焦的剪影，角度比雨檐更高。对方有人。”
“你带了人，”张渤没有回头，语气却比刚才更稳，“他们不动，我也不动。”
“我们不抓你。”苏照的嘴角有点淡淡的笑，“我们抓‘脚本’。”
说话的同时，霍峥已经从对面巷口绕过，沿着雨落道的边线贴近。那个“长焦剪影”像被风轻轻拽了一下，位置往后退半步，藏进更暗的缝里。
“你准备怎么用你买到的‘第二层’？”苏照问。
“做成‘第三方验证’的****遮羞布。”张渤坦然，“**资方要吃‘带签名的东西’。**我给他一个靠得住的盒子，盒子里是什么，不重要。你们的‘只增不改’很好吃。”
“资方吃盒子，公众吃内容。”苏照说，“你让资方吃盒子，公众就会饿。**”
“**公众爱吃情绪，**不爱吃盒子。”张渤淡淡，“你现在的说服，只能说服你自己。”
这句话像一张冷冷的纸贴在脸上。苏照没恼，他把第三张卡翻到背面，写了一行字，又递回去：
对象：公众
编号：事实核验卡V1.3
期限：d+30 变成行业共识
“**你没见过那么多‘公众在学填卡’的后台曲线。我见过。”
风铃第三声完，裴念在耳机里低声：“我们动了‘镜子’，第三视角会暴露‘位置’。——三，二，一。”
修表铺门口的铜钟恰好敲了一下半点。对面玻璃门外的长焦剪影错愕地退了一步，鞋跟在台阶边缘一滑，门框“咔哒”一声轻响——装在门底的磁吸开关被划过了一下，红灯闪烁。
“位置锁。”霍峥低低地说，像在通知谁，又像在通知自己。
张渤的瞳孔轻轻一缩。他反手把三张卡塞回苏照手里，转身就走。那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迟疑，仿佛他只是改变了散步的方向。
“尾随。”霍峥从巷口出来，踩着雨痕追过去。
“我右切两格。”苏砚的车从街口绕入，“不近不远。”
张渤走得不快，每一步的落脚都像提前算过。走到街口换灯时，他手掌在裤缝上不经意地抹过一道，像抚平一条看不见的线。
“手法干净。”霍峥压低声音，“他知道哪里有镜子，知道哪里没有。”
转第二个街角的时候，忽然一辆外卖电驴急刹，鞋底和水花一起在地面飞起来，声音惊得过路人齐齐侧头。
只那么一瞬，张渤回头，目光掠过每一张脸、每一块玻璃、每一个可能是第三视角的反光。
“他不怕人，他怕‘看他的人’。”裴念在耳机里说。
尾随至滨河步道，人少，风大。霍峥加了一步，计划在河湾转角的盲区上前控制——依法盘查，不强制。
就在这时，步道边的银杏树上忽然落下一只广告布条，打在霍峥的肩膀上，他下意识抬手拨开，视线被遮了一秒。等再抬头，张渤已顺着步道旁的健身器材一拉一跃，翻过了膝高的护栏，落在石阶下的散步道，脚步没乱。
“丢了。”霍峥把那口气压回胸口，“对方准备了‘偶然’。”
“不是全丢。”苏砚的声音稳，“地上。——他掉了个东西。”
银杏树下，雨水把一枚黑色小块冲出半指的位置，露出一个红色微光点。是一个GpS信标，磁吸底，背胶上还粘着防尘纤维。
“他给谁贴的？”裴念蹲下，用取证袋把信标装起来，“他来之前准备贴谁的？”
“先别问‘谁’。”纪南川的声音穿过雨，“照链，不照人。我们先问‘这枚信标在‘维护窗口’里发过多少次心跳’。
——对象：GpS信标；
——编号：心跳频率\/供电曲线\/通信ApN；
——期限：d+1出**‘回执图’。”
“我觉得是给‘第三视角’的。”安然眯眼，“他不信我们，他信他自己的人。他要把‘第三视角’拉回他的手里。”
“有可能。”迟望接道，“把信标的通信ApN对比‘FreeSea-2’的维护窗口曲线，看他是不是把两条**‘看不见’的线绑在一起。**”
“尾随失败，记录成功。”霍峥吐出一口气，苦笑了一下，“我今天学会看‘风铃的第二响’。”
“我也学会一件事——”苏照看着手里的三张卡，“有的人永远只是‘在场’，他们从来不‘写字’。那我们就把‘在场’写成‘字’。”
夜里十点，《合唱团》没有发“追捕失败”的新闻切片，只挂了一张**“线下会面流程卡（公众版）”**：
对象：线下接触
编号：问卷三题\/第三视角确认\/尾随脚本
期限：d+0—d+1 公示
备注：“不以‘抓’为目的，以‘写清’为目的。”
底下第一条回复写：“以前我以为‘失败’就是‘没用’，今天我看见‘失败’上也能钉回执。”
第二条回复：“我是摄友。以后看到‘第三视角’，我会先问自己：我是镜头，还是刀。”
夜深，风过。江阮立在窗前，看着对岸楼里人影的开与合。她忽然觉得这座城好像一面大玻璃，每一处反光都在告诉她：有人在看你，也有人被你看见。
苏砚从背后握了握她的手：“别怕‘看’。我们把‘看’写成‘回执’，它就不会只是一对眼睛，它会是一张纸，有对象\/编号\/期限。**”
“嗯。”她点头，“到此为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