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没有发言席，只有一张宽桌与一壶温水。宋静坐在正中，仍然是那件洗得发白的灰毛衣，袖口扣得干净。她把手按在桌面上，像安抚即将起飞的纸飞机。
“今天我们只做一件事，”她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把**‘回访十问’**定下来。问的不只是‘你还好吗’，而是‘我们下一步怎么做’。”
监督委员会的轮值制度刚落地，第一周由宋静主持。成员一半来自受助家庭代表，一半来自志愿者与专业人士。窗外雪光映进来，桌上的纸与笔都像被轻轻磨亮。
我把“失败回执之夜”的错题本放在宋静右手边。她翻到一页，有家长的留言：“我们不是来感动谁，是想知道明天该找谁。”宋静点点头：“那第一问，先写‘明天见面的人是谁’。名字、电话、当面。”
她抬眼：“第二问呢？”
安然举手：“‘我按过的回执，他看见了吗’。系统给一个‘已读回执’的既视，不是冷冰冰的‘已处理’，而是‘谁看见了、看见之后干了什么’。”
“第三问，‘到我家门口，多少分钟’。”保安大爷说。他把手里的小表举起来，“别说‘尽快’，写分钟。来不及，就先打铃。”
“第四问，”一位家长代表轻轻咳了一下，“‘你们今天做了什么，明天准备做什么’。照Gantt墙的格式来，我们看得懂。”
我在白纸上记录，每写一条，就在右边加一个动作锚点：见面—拨号；已读—回话；分钟—线路图；做了—卡片翻面。笔尖划过纸，留下一道道细窄的光。
“第五问，”宋静说，“‘如果做不到，愿意罚什么’？不是罚款，是再付出一次到场——比如‘晚到＝再赔一次人工’。这是尊重。”
“第六问，”裴念把一叠‘别顺口卡’推过来，“‘我能自己做哪一步’。比如把旧柜子挪开、把花盆搬走、把联系人写在门框上。把‘怎么帮’写清楚，别把人变成看客。”
“第七问，”苏照提议，“‘夜里谁接班’。白天说得好，夜里没人，我们就漏风。”
“第八问，”祁树院长补充，“‘床旁回执什么时候按’。‘按下去＝启动’，但要避开输液与换药时间。给一个温柔窗口。”
“第九问，”我说，“‘返工清单在哪里看’。返工不丢人，丢人的是假装改过。”
屋里短暂安静。还剩最后一问。宋静把毛衣袖口再往里拢了拢，语气放得很轻：“第十问——你愿意告诉我们，你现在最怕的是什么吗？”她顿了一下，“我们不是要采集伤口，是要找安静的出口。”
十问落地，纸上像搭起一座小桥，桥头写着**“当面”两字。宋静把纸推回来：“每一问都要有‘谁回应、何时回应、在哪里回应’。写‘今天没做好’也要写‘明天怎么做’**。”
我点头，把十问逐条录入证据室的“回访模板”。安然在后台给每一问加了一个小开关：当工作人员点“已读”，系统自动弹出“两小时内给出动作”。若无动作，墙上相应卡片右下角会亮起红点，志愿者端收到**“当面催办”**提醒。
“走流程的时候，别忘了把人写进去。”宋静合上笔记本，“比如第八问，告诉家属：‘我今晚九点半之前会敲门。如果没到，你可以把我的名字写在墙上。’”
“会有人骂我们慢，”裴念把‘别顺口卡’翻到“持续推进”，用笔重重划掉，“我们就用十问把慢拆成稳。”
临近散会，一位父亲突然举手：“我能不能加一条……不算问题，是一句话——‘谢谢你回来。’”他的声音抖了一下，“上次你们按铃，是我孩子十岁那天。”他抹了一下眼角，“我就写这句。”
宋静点头：“写。贴在门上。不过我们不收‘谢谢’，我们收回执。”
笑声在桌面上散开，又慢慢沉下去，像一碗刚放好的白粥。我们把“回访十问”打印在浅蓝的纸上，边角圆润，不扎手。离开时，宋静把余下的纸分成三叠：“一叠给Gantt墙，一叠给证据室，一叠给学校——让孩子们学会怎么问。”
走到门口，她忽然回头对我说：“记得在十问外，再留一格空白。给没想到的那一个人。”我答“好”。她摆摆手，像放走一只终于能自己飞的风筝。
回访十问（公众版）
明天见面的人是谁？他的电话与到场时间？
我按过的回执，他看见了吗？看见后干了什么？
到我家门口，需要多少分钟？遇阻怎么办？
你们今天做了什么？明天准备做什么？
如果做不到，你们愿意再付出什么动作来补？
我能自己做哪一步，让进度更快一点？
夜里谁接班？找不到人时怎么办？
床旁回执什么时候按才合适？不打扰的窗口是几点？
返工清单在哪里看？可以当面问谁？
你现在最怕的是什么？我们能不能陪你一起面对？
我把最后一行小字补上：“当面能说。” 这四个字，是十问的第十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