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审厅之门缓缓合拢。
来自议会的评审团已先后踏入 Alpha 与 beta 两颗实验宇宙，完成了为期数月的深入验收。
如今，所有人都在等待——
等待那一纸足以影响多元宇宙未来走向的结论。
——
议会主厅。
圆形议席重新开启，数千观察员投影汇聚，远在无数宇宙中的天幕也再次亮起。
与当初理念辩论大会时相比，如今的视线更为炽热。
因为这一次，已经不再是单纯的“谁说得更好听”，
而是摆在面前、真实发生过的十年。
首席端坐王座之上。
在他下首两侧，是数位被公认为立场中立的长老——时间、空间、命运、生命……
他们的气息比任何人都平静，却也最难揣测。
顾青云与秩序长老分别坐在长老席的两端。
一边，是刚刚经历了 beta 宇宙十年蜕变的改革派团队；
一边，则是陪伴 Alpha 宇宙走完“自然演化十年”的保守派成员。
两拨人的神情都不轻松。
因为接下来要公布的，不只是两颗实验宇宙的成绩单，
更是各自理念的期末考试。
——
“诸位。”
首席敲响议事锤。
熟悉的清脆声在主厅中扩散，又透过规则波纹传往无数接入的世界。
“十年前，我们选择了两颗参数几乎完全相同的实验宇宙。”
“交由秩序长老与净化长老各自负责。”
“今天，十年之期已满。”
“该给出一个交代了。”
他微微抬手，示意时间长老先行发言。
时间长老缓步上前，掌心浮现出两枚光点。
“我负责记录这十年里，两颗宇宙整体演化的时间轨迹。”
“结论会很冷冰冰，但也最不带情绪。”
他轻轻一拂。
虚空中浮现出两条长长的光带。
一条代表 Alpha 宇宙，一条代表 beta 宇宙。
“从文明整体发展度来看——”
“十年前，二者起点相同。”
“十年后，Alpha 宇宙的整体文明高度，较起点提升约十五成；”
“而 beta 宇宙，则在同一时间段内提升了三百二十成。”
光带上，两个端点之间的高度差距，
在所有人眼前以极为直观的形式呈现出来。
哪怕不懂复杂术语的人，也能一眼看出——
一条几乎贴着地面缓慢爬升，
另一条则以近乎陡峭的斜率一路向上。
议会主厅内一片低语。
“这就是所谓的三百多成……”
“十年而已啊……”
“同起点，同时间，差距居然拉到这种程度？”
时间长老没有做评价，只是平淡地念出结论：
“文明发展度指标——”
“beta 宇宙，大幅领先。”
——
接下来，是空间长老。
“我负责考察资源相关的条款执行情况。”
“包括资源消耗、循环、浪费，以及整体利用率。”
他抬手，两颗缩小版的宇宙投影同时展开。
Alpha 宇宙一侧，大片区域呈现出灰白色——那是灵气与物质严重枯竭的标志；
beta 宇宙一侧，色彩分布则显得均衡而有活力。
“简单结论如下。”
“十年内，Alpha 宇宙的资源利用率，平均约为二十三成。”
“其中，大量资源被少数高层势力长期占据，
下层世界的资源获取难度逐年升高，
最终出现大量‘空壳区域’。”
“而 beta 宇宙……”
“在不额外增加总资源投入的前提下，通过调整流动规则，
使整体资源利用率在十年内稳定提升到八十七成。”
“同时，大规模废弃地带显着减少，
多数区域都能获得足以支撑自身演化的基本供给。”
“资源利用率指标——”
“beta 宇宙，碾压性领先。”
此话一出，保守派一侧不少长老的脸色已经有些挂不住了。
——
随后，是生命长老与毁灭长老联合给出的“灾难控制”报告。
“十年间，beta 宇宙未发生任何一次灭世级灾难。”
“个别大劫也被限制在局部范围，整体可控。”
“而 Alpha 宇宙……”
“先后发生了三次足以改写整片大陆版图的灭世级危机。”
“其中一次，更是直接抹去了一个大洲上的绝大部分生灵。”
这一段报告念完时。
整个议会主厅安静到可怕。
哪怕是先前还试图在心底为自然演化辩护的人，也在这一刻闭上了嘴。
——
最后，是命运长老负责的“生灵整体幸福度”与“修行阶梯通达性”评估。
不同于前几位长老偏向宏观数据的表述，
命运长老的报告显得更“接地气”。
“我们在 Alpha 与 beta 两颗宇宙中，分别抽取了大量样本。”
“从最底层的凡人，到中层修士，再到各大势力的核心成员。”
“我们询问了他们三个问题——”
“第一，你觉得自己这十年过得，比之前好吗？”
“第二，你觉得自己有机会变得更好吗？”
“第三，如果可以选择，你愿不愿意让下一代继续活在现在这样的世界？”
他轻轻叹了口气。
“在 beta 宇宙——”
“绝大多数样本的回答是肯定的。”
“即便是那些依旧挣扎在底层的凡人，也普遍认为，
‘日子是辛苦，但比以前多了几分盼头’。”
“他们能看到，从山脚到山腰、再到更高处的道路，虽然艰难，却并非完全封死。”
“而在 Alpha 宇宙……”
“很多人的回答，要么是沉默，要么是苦笑。”
“他们并非不知道上面有更高的天，
只是很清楚——那片天空，与自己无关。”
“综合各项样本与附加修为统计——”
“十年间，beta 宇宙平均修为层级整体抬升约五个大境界；”
“而 Alpha 宇宙，在整体层面几乎原地踏步。”
“幸福度与上升通道指标——”
“beta 宇宙，全面领先。”
——
一份份冷静的报告念完。
议会主厅中的虚空，最终汇总出一张清晰的对比表。
文明发展度、资源利用率、灾难控制、生灵幸福度……
总计十项核心指标，
每一项后面，都标注着 Alpha 与 beta 的具体数据与差距。
在这些数字的最下方，是简单明了的两行结论：
【Alpha 宇宙综合评分：42 分。】
【beta 宇宙综合评分：98 分。】
这一刻，已经不需要任何辩论。
所有人都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
首席目光平静，却带着难以忽视的分量。
“诸位。”
“这，就是十年实战给出的答案。”
“自然演化与主动优化，在这对实验宇宙中的表现，
已经足够清晰。”
他没有立刻下结论，而是转头看向秩序长老。
“秩序长老。”
“按照当初的约定——”
“若一方在实验中结果明显不如另一方，
须在议会上公开承认理念存在重大偏差。”
“你，可愿履行当初的承诺？”
无数道目光，落在那道身影上。
秩序长老的脸色铁青。
他不是不知道结果代表什么。
这不仅是一次理念上的失败，
更是对他毕生坚持的某些东西的质疑。
可实验的规则，是他亲自参与制定的。
若是此刻反悔，
他在议会中辛苦经营的声望，将在瞬间崩塌。
沉默，持续了很久。
久到不少观战之人开始怀疑，
这位以“秩序”命名的长老，是否会在这里当众违背秩序。
终于，秩序长老缓缓起身。
他走到主厅中央，向四周拱手一礼。
“这一次实验……”
他的嗓音有些发涩，却没有躲闪。
“我主张的‘稳定优先’路线，
在 Alpha 宇宙中的表现，的确不如净化长老推行的‘进化优先’。”
“我承认——”
“在当前的多元宇宙环境下，
在面对已经显露出大量结构性问题的大系时，
仅仅强调‘不轻易改动’是不够的。”
“至少，在这一次实战中，
我输了。”
他转身，面向顾青云。
这一刻，无数观众屏住呼吸。
那双曾经在暗处多次筹划、试图将顾青云从高位拉下的眼睛，
此时第一次，带着一种复杂到难以言喻的情绪，直视对方。
“净化长老。”
“此前，我在议会内外多次反对你的做法，
也说过不少过头的话。”
“现在，我在这里向你道歉。”
“至少在这一次赌局里，
你走出了比我更正确的一步。”
主厅内先是一片寂静，
紧接着，爆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叹声。
顾青云起身，向他还了一礼。
“多谢秩序长老。”
“这不是输赢的问题。”
“只是，我们一起看到了——
在这条路上，或许还有别的走法。”
秩序长老苦笑一声，什么也没再说，回到了自己的席位。
他没有变成改革派，
却也再难用先前那种居高临下的语气，把一切新东西都当成危险。
——
首席再次敲响议事锤。
“很好。”
“既然实战的结果已经摆在这里，
那接下来，议会也该给出自己的选择了。”
他起身，声音在主厅中回荡。
“自今日起——”
“多元宇宙议会，正式采纳优化理论，
作为未来一段极长时期内的管理指导思想。”
“净化部门的相关改造方案，
将在充分评估后，逐步向更多宇宙推广。”
“其核心原则为三点——”
“第一，在尊重整体架构的前提下，
提前识别并修正那些必然走向崩溃的隐患。”
“第二，保留宇宙的试错能力，
但尽量将代价控制在不会毁灭整体的范围内。”
“第三，让更多本可以活下去的文明，
真的有机会活下去。”
这一刻，
无数观看这场直播的宇宙，都在同一时间沸腾。
对于无数身处各种困境之中的世界而言，
这不只是一句抽象的口号，
而是一道真正可能改变命运的裁决。
改革派长老席上，
有人已经忍不住露出笑意。
保守派那边，
则有人虽不甘，却也无话可说。
因为，从十年实战的结果来看，
他们已经失去了继续强硬反对的资格。
——
首席的目光，最后一次落在顾青云身上。
“此外——”
“考虑到净化部门在此次实验中的表现，
以及你在围剿母体事件中所作出的贡献，
我将向议会正式提出一项人事任命。”
他微微抬手，一道规则卷宗在空中展开。
“自今日起——”
“除现有‘净化长老’身份之外，
顾青云，将被擢升为多元宇宙议会‘副首席’。”
“在首席缺席或无法亲自出面时，
有权协调各位长老的职权与议案，
处理议会日常重大事务。”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
主厅内的气氛仿佛被火焰点燃。
副首席。
那是仅次于议会首席的位置。
过去无数个纪元里，
这一位置要么长期空缺，
要么只是由极少数资历深厚的存在暂时兼任，
从未真正授予一个出身下界、成长轨迹如此离经叛道的修士。
“这也太快了吧……”
“从新晋长老到副首席，只用了多久？”
“可他确实做到了别人做不到的事。”
“修复母体、设计净化方案、赢下十年实验……换谁来接这个位置？”
各种议论声此起彼伏。
保守派那边，有人脸色发白，却再没有人站出来公开反对。
因为连秩序长老都已经认输，
他们若此刻再跳出来，只会显得自己输不起。
顾青云缓缓起身。
“若议会同意，
我愿意承担这份责任。”
他的语气平静，却没有回避。
因为他很清楚，
这不仅是一份权力，
更是一份压在肩上的重量。
首席点头，敲下议事锤。
“任命通过。”
“自此之后——”
“多元宇宙议会正式进入‘双首席制’过渡阶段。”
“由我与副首席共同承担接下来一段时期的事务。”
改革派长老席上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不少观察员也忍不住跟着鼓掌。
在无数世界的天幕上，
一个名字被悄然记住——
顾青云。
从下界走出，如今，
已经真正站在了多元宇宙权力结构的顶端之一。
——
数日后。
议会举行了规模盛大的庆功宴。
围剿母体战后的首功、理念之争的阶段性落幕、
十年实战的胜利、净化体系的正式确立……
所有这一切，
都让这场宴会带着某种时代节点般的意味。
酒过三巡，
议会首席悄然起身，向顾青云招了招手。
“跟我来。”
他神色如常，语气平淡，
却让顾青云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两人穿过喧闹的人群，
走入一条安静的规则长廊。
这里远离主厅，
只有规则波纹在墙壁上若隐若现，
像是一部正在慢慢翻页的历史长卷。
首席停下脚步，背着手，
看着远处那片缓缓流动的光海。
良久，他才开口。
“你知道，
我为什么会这么快就把‘副首席’这个位置交给你吗？”
顾青云沉吟片刻。
“因为多元宇宙，
已经到了必须大规模调整结构的关口？”
首席笑了笑。
“这只是其一。”
他转过身来，
那双经历了不知多少纪元风霜的眼睛，
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打量着顾青云。
“还有一个原因——”
“是因为，我没有太多时间了。”
“再过不久，
我就要退位。”
“这件事，
暂时还只有你一个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