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的时候,老九正拿七张嘴轮流打哈欠,趴在我腰上一扭一扭地蹭我肋骨,仿佛在说:“你没死,别装死。”
我没理它。
胸口那道十字口子还在渗血,金纹在皮下爬得像蚂蚁搬家,一跳一跳地往四肢窜。我低头看了看手,指节发烫,指甲缝里还嵌着晶核的碎渣。刚才那股冲天而起的劲儿已经散了,可我总觉得脑子里多了点啥——不是多了个人,是多了几扇门,门后头有人站着,不说话,光盯着我看。
我抬脚往前走,一步,两步,雪地没声。
青玉峰的山门就在眼前,石狮子张着嘴,香炉冒着烟。守卫小弟子远远看见我,先是一愣,然后“啪”地抽出剑,手都在抖。
“站住!你是——什么人?!”
我没停。
他身后那座护山大阵“嗡”地亮了,九道雷锁从天而降,劈得雪地炸出九个深坑。最后一道离我眉心只剩三寸,硬生生卡住,像被谁掐住了脖子。
我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道雷光。
“烫。”我说。
小弟子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他声音都劈叉了:“楚……楚师兄?!你这……这不是人该有的劲儿!”
我扯了扯破灰袍,血顺着袖口往下滴,砸在雪上,红得扎眼。
“我还没死。”我说,“轮不到你们替我收尸。”
他愣在那儿,我迈步进了山门。
没人拦我。
我知道他们在怕什么——我不是怕天道的那个楚昭然了,我是让天道闭嘴的那个。
藏书阁的灯还亮着。
掌门和几位长老围坐在主殿,一个个脸色比锅底还黑。我推门进去的时候,顾长风坐在角落,手里捏着茶杯,指节发白。柳蝉衣没来,估计又在后山给她的食人花喂《慈悲经》。
掌门咳嗽一声,目光落在我掌心。
“那晶核,交上来吧。”他说,“宗门需镇运之宝。”
我摊开手,彩虹晶核静静躺着,微光流转。
“它认主。”我说,“离我三尺,自毁。”
殿里静了一瞬。
执法堂那个铁面判官冷笑:“区区一物,也敢谈认主?”
我抬眼看他,嘴角一歪:“那你来拿。”
他往前踏半步,晶核突然“嗡”地一震,光芒暴涨,整座大殿的灵气都乱了。判官脸色一变,猛地后退——他闻到了,那不是灵力,是天道残响,沾上就得疯。
我合拢手掌,轻声道:“我不交,但可以分。”
所有人抬头。
我把一张清单拍在桌上:“法宝三十七件,阵图九卷,秘术残篇五则,全在这儿。藏书阁最高权限,换这些。”
掌门眯眼:“你想要什么?”
“《九重心相录》。”我说,“还有,别再用我的血画阵了。那玩意儿,现在压不住我。”
他没说话。
我知道他在算——我是隐患,还是资源?
最后他点了头。
我转身就走。
藏书阁顶层,烛火摇晃。
《九重心相录》摊在桌上,书页泛黄,字迹却活的一样,刚翻开,就自己动了起来。那些字扭成一张张脸:有我冷笑的,有我哭的,有我抱着蛊鼎啃果核的,还有我一剑捅进心口的。
八张脸,围着一个空位。
我盯着那空位,咬破舌尖,一滴血落下去。
书页“嗤”地冒烟,画面变了——九重人格站成一圈,中间是个空壳,穿着破灰袍,胸口有十字伤。他们不说话,就那么站着,像在等什么人回来。
我冷笑:“急什么?老子还没死呢。”
话音刚落,书页“啪”地合上。
我靠在椅背上,摸了摸眼尾那颗红痣。它不烫了,也不流血了,安安静静贴在那儿,像颗熟透的樱桃。
可我知道,它现在不是命穴了,是钥匙孔。
老九在我腰上扭了扭,放了个小屁,结界“嗡”地响了一声。它最近越来越爱放屁,估计是吃多了彩虹晶核消化不良。
我起身下楼,顺手把辣椒粉塞回袖口。
后山毒草园,灯还亮着。
柳蝉衣坐在石凳上,手里缝着一件灰袍——我的。针脚还是歪的,像蚯蚓打架。她抬头看我,眼神没笑,也没怒,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
“你回来了。”她说。
“嗯。”
“伤没好?”
“死不了。”
她放下针线,忽然问:“你眼里没人气了,是不是想当神,忘了做人?”
我没答。
她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伸手摸了摸我胸口的伤。指尖一碰,金纹猛地一闪,她“嘶”了一声,缩手。
“这血……不是你的了?”
我摇头。
“是,也不是。”我说,“它流得比我熟。”
她皱眉。
我转身蹲下,从土里挖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半块桂花糕。空寂老和尚偷了我十七块,这块是我偷偷埋的,一直没舍得吃。
我咬了一口,甜得发腻,还有点馊。
“我不是夺天道。”我嚼着,含糊地说,“是认亲。”
她愣住。
我咽下糕,抬头看她:“它流的血,跟我一个味。五岁那晚,毒寡妇咬我,我没哭,反而把它的毒牙拔下来嚼了——那时候我就知道,我跟别的孩子不一样。”
她没说话。
“后来我装傻,假死,骗大师兄,坑掌门,不是为了活。”我拍了拍灰袍,“是为了等它认我。”
她忽然笑了,笑得有点酸:“所以你现在是天道的儿子?”
“不。”我说,“我是它爹。”
她愣了两秒,然后“噗”地喷了出来,笑得直拍桌子:“你他妈……你他妈还真敢说!”
我也笑。
老九在我腰上扭成麻花,七张嘴齐齐打了个嗝,喷出一串彩色泡泡。其中一个飘到柳蝉衣脸上,“啪”地炸了,辣得她眼泪直流。
“你这破虫!”她骂。
“它惯的。”我说。
她擦了擦眼角,忽然正色:“那你以后打算咋办?当神?管三界?还是回峰上继续装傻?”
我摸了摸眼尾红痣,低声说:“先睡一觉。”
我躺倒在草堆上,老九自动卷成腰带,暖烘烘地贴着我。柳蝉衣坐回石凳,继续缝那件破袍子。
风从山后吹来,带着毒草的腥气和一点点烧鸡味——估计是空寂又在偷吃供品。
我闭上眼,听见脑子里那几扇门还在响。
门后的人没走,也没进来。
他们在等。
我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袖口。
桂花糕的渣子掉在胸口,黏糊糊的。
我梦见自己站在云台上,对面坐着个透明人影。
他开口:“凡人窃道,当诛。”
我抬手,把辣椒粉撒在他脸上。
他愣住。
我咧嘴一笑,掏出断剑,往脖子上一抹。
血没流,是喷的。
“你说我窃?”我往前一步,“我回家,也叫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