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那截指骨旁边，手指捻了捻骨头上沾的粉紫色碎渣，舌尖抵了抵后槽牙。
老九啃过的东西，连渣都不放过，还特地摆在这儿，跟谁留了个签名似的。这可不是它往常作风——它要真想藏踪，能把整座山的气运线啃成麻花还不带重样。可现在这痕迹，歪歪扭扭，像是故意漏出来的破绽。
我盯着那碎屑，脑子里转得比蛊虫爬还快。
要么是它被人动了手脚，要么……是有人想借它的嘴，给我递话。
可话还没递完，后颈那股痒劲儿又来了，比刚才更沉，像有根头发丝缠在神经上，轻轻一拽，整条脊椎都发麻。
我抬手摸了摸眼尾的红痣，它还是安安静静，没动静。但我知道，这感觉不对。不是杀气，也不是灵压，倒像是……有人拿指甲在我命格上刮。
我冷笑一声，把指骨往袖子里一塞，站起身来。
既然你留了线索，那我不接，岂不是辜负了这份“好意”？
我反手从灰袍破洞里抽出一片布角，边缘还带着补丁针脚，是上个月柳蝉衣半夜雷雨天给我缝的，线头都没剪利索。我拿指尖蘸了点唾沫，抹上一滴蛊虫涎——这玩意儿是我三天前从老九屁眼里顺出来的，黏糊带酸，专惹追踪狗鼻子。
然后我往旁边岩壁上一蹭，布片半挂不挂，像是慌乱中刮落的。
做完这些，我翻身跃上树冠，蹲在枝杈上，把断剑横在腿上，剑柄冲前，剑尖朝后，像搁了个烤串架子。
我啃起果核来，咔咔作响。
瞳孔慢慢竖成一条线。
树下，空营方向传来一声吼：“谁动了我的判官笔？！”
我没回头，只听见自己咽了口唾沫，果核渣卡在牙缝里，挺硌。
过了一炷香，山道上传来脚步声，不急不缓，落地极轻，踩碎叶的声音都像是掐着秒来的。三个人，间距一致，呼吸节奏几乎同步，显然是老手带熟人。
我眯眼往下瞧。
打头那个黑袍人蹲在岩壁前，鼻尖离那布片就半寸，一抽一抽地嗅。他没戴面具，脸上全是疤，左耳缺了半块，像是被什么软东西啃过。
他伸手捏起布角，对着光看了看，又翻过来闻了闻内衬，眉头一跳。
他身后两人刚要开口，他抬手一拦，什么也没说，只把布片叠了三折，塞进怀里。
然后他站起身，对着副手低声道：“原地休整，封锁消息，任何人不得离队。”
副手一愣：“队长，您这是……”
“我追一段。”
“可命令是——”
“命令是防内乱，我不是去打架的。”他冷笑，“我是去找‘内鬼’。”
话音落，他一挥手，带了三个心腹，顺着山径往我这边来了。
我没动，继续啃核。
他们走得很稳，每一步都踩在落叶最厚的地方，避开碎石，绕开苔藓，连一根草都没多折。路过我先前设的三处诱杀点时，一个都没踩——第一个是脚下暗藏的震脉钉，第二个是头顶悬着的毒藤，第三个是地上看似松动实则连着反向牵丝的浮石。
他们全绕了过去，像是早知道底下埋了什么。
我差点把果核咬碎了。
这可不是普通斥候。这是专门猎杀阵师的猎犬，闻着味儿就能把埋伏啃出来。
我慢慢吐出果核，指尖一弹，袖子里那枚染了蛊息的果核“啪”地滑出去，滚下山涧，撞在石头上，发出清脆一响。
我立刻往后一缩，脚尖点枝，轻飘飘退了十丈，落在另一棵老松的树冠上，留下一道浅得几乎看不见的足印，正好卡在两片落叶之间，深浅一致，像是刚踩过。
树下，那队长忽然停步。
他蹲下，手指按在落叶上，一寸寸摸过足印边缘，又凑近闻了闻。
他没动。
他身后的三人也僵住。
半晌，他冷笑一声：“跑得挺急，脚印却匀称，落地轻浮，明显是故意留的。”
我耳朵一紧。
完了，被看穿了？
可下一秒，他站起身，道：“但再聪明的逃犯，也逃不过命格烙印。他慌了，痕迹越干净，越说明心虚。”
他抬手一挥：“追。”
三人立刻跟上。
我咧了下嘴。
行，你当我心虚，那我就真让你追上点东西。
我让断剑里的老九吐出一缕彩虹雾，细得看不见，顺着风飘到远处山坳，模拟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是有人跌了一跤又爬起来，踉跄着往深山跑。
树下，那队长耳朵一动，猛地抬头，目光扫向声音来处。
“他在那边！”一个手下低呼。
“闭嘴。”队长冷声，“听风辨位，是诱饵。”
可他还是动了。
他迈步转向山坳，步伐加快，但每一步依然谨慎，踩的全是硬土，避开泥洼，绕开藤蔓，连一片枯叶都没多踩。
我看着他们一步步逼近我预留的困兽阵入口——那是个天然岩裂，入口窄，里头宽，四面环山，只有一条道进出，我早就在里头布了七层叠蛊，只等他们踏进来。
但他们走到离入口还有五丈时，又停了。
队长蹲下，手指插进土里，捻了捻，又抽出一片落叶，翻过来，看了看叶背的湿痕。
“足迹到这里突然变浅。”他低声，“像是有人故意减轻体重，或者……腾空而行。”
他抬头，目光扫过树冠。
我没动。
他没看见我。
但他嘴角一扯：“高处有东西。”
我心头一跳。
他居然能猜到我在树上？
可他没下令搜山，反而冷笑：“他以为我们会上当，可他忘了——真正的猎手，从来不追脚印，只追气味。”
他从怀里掏出那片布角，展开，对着风一扬。
布片上，我抹的蛊涎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像是沾了层油膜。
“这味儿，不是人血，不是毒雾，是蛊虫唾液。”他低声道，“青玉峰外门，谁养蛊？”
他身后的三人面面相觑。
他没等他们回答，收起布片，冷声道：“进去。”
三人一愣：“队长，您不是说有诈？”
“有诈也得进。”他盯着岩裂，“他敢留这味儿，就说明他想让我们进。那我偏要进，看他敢不敢收场。”
他抬脚，跨过门槛，踏进困兽阵范围。
我坐在树上，慢慢咧开嘴。
行啊，老狗，你比我想象的还敢赌。
可你忘了——我从来不怕人进阵。
我怕的是，没人进来。
我指尖轻敲断剑，老九蛇首微动，彩虹雾缩回剑柄，像收了根钓鱼线。
我站起身，沿着树冠往后退，脚步轻得像片叶子落地。
山风刮过，把我的灰袍掀起来一角。
我听见自己嘀咕：“老九啊，下次你啃完骨头，能不能把碎渣收拾干净？”
话没说完，脚下一滑。
我低头，踩着的不是树根，是一块石头。
石头上，刻着个符号。
歪歪扭扭，像是用指甲抠出来的。
是个“七”字。
我盯着它，没动。
身后，远处岩裂入口，那队长忽然回头，目光扫过树冠，嘴唇动了动。
我听见他说话，声音极轻，像是自言自语。
“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