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底踩下去的时候,那道墨线还在往前爬。
我也没多想,直接一脚碾了上去。灰袍破洞一晃,内袋最后那点辣粉顺着裂缝漏出来,洒在墨线上,滋啦一声,像烧红的铁丝浸了水。墨线猛地一缩,像是被烫着了,表面浮起一层红斑,跟墨无涯那天疼得冒汗时手臂上的反应一模一样。
原来这判官笔的残魂,也怕辣。
难怪他总擦笔不擦手,敢情是怕沾上点辣椒灰,整条胳膊都烧起来。
我冷笑,脚底加力,咔地碾碎那层墨皮。底下露出半截铁锈针的影子,歪歪扭扭插在地缝里,像是被人匆忙埋下又没藏好。这玩意儿早该烂了,可它还在,说明执法堂的暗桩没走远,还在盯着。
他们以为收走针就能抹掉证据?
可他们忘了,针能带走,血线走不了。
我蹲下,指尖蹭了蹭地表那道裂痕,触感发烫,像摸到刚熄的炭。这是执法堂禁制的主脉之一,早年我被罚去扫禁地时,偷偷在七处枢眼埋了蛊卵母体——那时候我还穿着完好的灰袍,不是现在这身漏风的破布。
那时没人信我能碰禁制,都说外门小十七连阵图都画不直。可他们不知道,我画阵不用笔,用的是噬灵蚓皇拉的彩虹晶核粉,撒在地缝里,比墨还稳。
我咬破舌尖,一滴血弹进地缝。血没往下渗,反而贴着裂痕爬了一小段,像是在找什么。老九在底下动了,传回的画面模糊,但能看清——那滴血正跟一条暗红的气运线接上头了。
这是我十年前埋的。
那时候墨无涯刚上任执法堂首座,满嘴仁义道德,背地里拿弟子试血溶阵。我被罚去清理死尸,顺手把一窝蛊卵塞进了禁制核心的养魂石缝里。十年没动静,可它一直活着,像颗埋进土里的果核,只等一口血浇下去。
现在,它醒了。
血线一震,整片地脉传来嗡鸣,像是老房子的梁柱突然被人敲了一棍。我感觉到掌心发麻,那是禁制系统在自检,准备切换主控权。但三重验证卡在那儿——第一重认阵纹,第二重认血印,第三重必须是首座亲笔画押。
前两关好过,第三关麻烦。
墨无涯现在正躲在北枢废阵后头养伤,整条右臂肿得像发面馒头,疼得连笔都拿不稳。他要是能动,早就冲出来把这阵掐灭了。
可他不能。
所以我来替他签。
我从嘴里抠出半块嚼烂的果核,挤出最后一滴汁水,混着舌尖的血抹在手指上。这玩意儿酸得发苦,但老九爱吃,说是能激活它头顶草环里的蛊粉。我冲地底弹了弹指,它立刻从土里钻出来,尾巴一甩,把果核残渣卷进嘴里,咔吧咔吧嚼得响。
“吃完了干活。”我低声说。
它抬头,九个脑袋齐刷刷看向我,眼珠泛着绿光。我没再说话,只用后颈的蛊卵震了三下——这是暗令,意思是:“仿血印,走第三轨。”
老九慢吞吞爬向地缝,头顶草环轻轻一晃,碰上了禁制纹路。那一瞬间,纹路亮了,像是被什么激活了。但它没烧,也没炸,反而顺着草环的轨迹,开始反向流动。
它在啃。
不是真吃,是用蛊丝一点点拆解血印的构造,再按墨无涯的习惯重新拼回去。就像有人临摹字帖,笔画歪一点不像,歪多了就是假货。可老九啃得特别准,连他写字时总在末尾多抖一下的小毛病都复刻了。
我盯着地脉波动,等。
三息。
五息。
地缝深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锁开了。
第二重验证过了。
我松了口气,可还没完。最后一重,得靠我自己。
我咬破指尖,把混了彩虹晶核碎末的血弹进地缝。这血不能直接用,得伪装成墨无涯的——他血性偏寒,流动慢,我得让这滴血在地脉里走成“拖步”状,像是受伤后勉强驱动。
血渗进去,顺着主脉往执法堂地底枢眼爬。我屏住呼吸,听着耳目蛊传回的震动频率。快了,快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
是一队人,踩着整齐的步子,像是执法堂的巡卫。但他们走得太慢,太稳,不像来清场的,倒像是……护送谁。
我眯眼望去,高崖上,掌门带着几个长老正往执法堂方向走。他手里没拿令,也没说话,可那群人自动让开一条路。
他要亲自进执法堂。
我心头一紧。
禁制篡改必须在他踏入主殿的瞬间完成,早一秒,阵法波动会惊动守卫;晚一秒,清洗令就落了地,禁制再崩也没用了。
我抬头看了眼青玉峰檐角,估算距离。
够得着。
我退后两步,靠在歪脖子树上,把最后一口果核塞进嘴里。牙齿刚咬下去,耳目蛊就传来震动——掌门的靴底,踩上了执法堂门槛。
就是现在。
我吐出果核渣,同时心念一动。
老九九头齐张,尾巴猛地一甩,咬断了地脉最后一根连接线。
那一刹那,整个执法堂地底像是被人抽了筋。护堂大阵的光罩“啪”地裂开,像纸糊的灯笼被戳破,碎片似的往下掉。主殿里的铜铃狂响,响了三声就哑了,像是被掐住了喉咙。
殿内一片死寂。
掌门站在门槛上,没动,也没回头。他身后的长老想说话,被他抬手拦下。
所有人都看着那道崩塌的光罩,像是看着一座庙塌了屋顶。
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执法堂禁制,号称千年不破,连天雷都扛得住。可它现在碎了,碎得无声无息,碎得像是……自己烂掉的。
不是外力所为。
是内部崩的。
我靠在树上,灰袍破洞在风里晃。老九慢悠悠爬回来,头顶草环沾着辣粉和血灰,尾巴一甩,把地上的残阵纹路扫平了。它不说话,但它在签名。
谁改的禁制?
它知道。
我摸了摸后颈,蛊卵安静。
风突然一转,扫地僧空寂拄着扫帚晃了出来。他低头捡了块带符纹的石片,翻来覆去看了两眼,嘟囔了一句:“禁制改执法堂……终失算。”
说完,顺手摸走我怀里最后半块桂花糕,转身就走。
没人拦他。
他走远了,风里还飘着那句话。
我站在原地,没动。
老九爬到我脚边,九个脑袋齐齐抬头。
我低头,看着它草环上那撮辣粉。
风一吹,晃成了一个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