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那块焦土前,手还插在灰烬里。
刚才还在的阵眼,现在没了。不是被毁,是被人挖走的——边缘齐整,底下留着半截符纸角,像是用尺子量过再揭的。
我没出声,只把那点泥土捻进指尖,塞进袖口的蛊囊。空腹蛊在里面动了动,吞得干脆。
站起来时,袍角勾到了碎石,啪地一响。远处两个弟子正贴着墙根走,听见动静猛地缩肩,其中一个差点把手里的药匣扔了。
他们没看见我脸,但怕成这样,说明心里早就不踏实了。
我拍了拍灰,往主殿走。路过回廊,听见有人压着嗓子说话。
“……他一个人定解法,万一错了呢?”
“可要是不这么干,毒早就漫到厨房了。”
“话是这么说,可咱们连商量都没商量……”
我停了半步,又继续走。
不是冲他们发火,是忽然想通了一件事——上一章那些黑气、阵眼、毒珠,都是看得见的敌人。现在这个,藏在人脑子里,长在耳朵边上,听一句风就是雨,比蛊还难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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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殿门开着,香炉歪在一边,显然是刚才开会的人走得急。我进去的时候,柳蝉衣已经在了,正拿扫帚拨弄炉灰。
“你闻出来没?”她头也不抬。
“什么?”
“这香不对。”她说,“烧到最后有股甜味,像掺了蜜的砒霜。”
我凑近嗅了下,确实。这种香点久了,人会犯迷糊,记不清事,最适合拿来搅混水。
“谁点的?”
“执事房送来的,说是例行净化。”
我冷笑:“净个鬼,这是想让我们自己吵起来。”
她把扫帚靠墙,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符纸,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线,像是小孩涂鸦。
“这是我刚从一个弟子枕头底下翻出来的。他昨晚梦游,在墙上写了七个‘不信’字。”
我接过符一看,笔画里藏着微型咒纹,典型的舆论蛊——不杀人,专搞心态。
“不止一个。”我说,“这种东西,最少传了二十张。”
她点头:“人心一乱,你前面控阵的功劳就白费了。”
“那就别让他们乱。”我走到殿中央,拍了三下巴掌。
声音不大,但震得梁上灰尘直掉。
不到一炷香,三十多个执事和带队师兄全到了。没人敢坐,全都站着,眼神飘忽。
有个老执事咳嗽两声,开口:“楚师弟,药池的事……大家心里都有些疑虑。”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
不是质疑能力,是怕担责。
我也没绕弯,抬手一挥,三道灵光投影直接甩出去。
第一道:五日前药池暴动的画面。黑气冲天,裂缝张开,像一张要吃人的嘴。时间停在第十一刻钟,正好是毒素扩散临界点。
“那时候,等你们开会决定怎么办,外门已经死一半了。”
第二道:是我趴在焦土上引阵的影像。血顺着手指流进地缝,耳后红痣烫得发亮。
“这一路阵纹,是我拿命连的。反噬伤在肝经第三络,现在翻身还疼。”
第三道:毒核结构图。放大到最细一层,显出密密麻麻的符文脉络,旁边标着对比结果。
“这玩意儿出自《阴脉经》残卷,药王谷三十年前失窃的禁术。现在它出现在我们药池底下,你们猜是谁送来的礼?”
殿里静了好久。
最后那个老执事慢慢站直,拱手:“是我糊涂。”
其他人陆续低头。
我没让他们认错,反而问:“你们知道最危险的是什么吗?”
没人答。
“不是毒,是怀疑。”我指着自己脑袋,“这儿一旦松了弦,外面的人不用动手,咱们自己就能把自己拆了。”
说完,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三撮彩虹晶核粉,混进柳蝉衣调好的清神露里。
雾剂一喷,整个大殿泛起淡淡银光。
我走进人群,一个个走过。
每到一人面前,我就伸手轻轻按一下他们后颈。
这是我的习惯动作。以前是用来种蛊的,现在成了信号——碰过了,就代表“你还清醒”。
有人起初躲,后来见前面的人都没事,也就站住了。
指尖触到第七个人时,我察觉到一丝异样。
不是毒素,是记忆断层。
这人三个月前根本不在青玉峰,可他自己以为待了五年。
我收回手,没说破。
有些事,现在不能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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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会后,柳蝉衣留下清炉。我坐在门槛上啃饼,边嚼边看她忙活。
“你发现几个?”她问。
“八个。”我说,“脑里有迷心丝,不多,但够让人做错选择。”
“清了吗?”
“清了。顺便顺走了他们做梦时听见的声音片段。”我拍拍蛊囊,“回头放给烛九阴听听,说不定能倒着听出幕后是谁。”
她哼了声:“你现在装高深也装得不像。”
“我本来就不高深。”我咽下最后一口,“我只是不想被人当傻子耍。”
她擦干净手走过来:“接下来呢?总不能挨个摸过去吧。”
“当然不。”我站起来,拍掉渣,“我要让所有人亲眼看到证据。”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
一个传讯弟子跑得满头汗,递来一块玉符。
我接过来一看,是山门守卫发的。
“天南三派的人又来了,这次带了验毒盘和测谎阵,说要当场查验你的用药记录。”
柳蝉衣皱眉:“他们是冲着问责来的。”
“我知道。”我把玉符攥紧,“但他们忘了——想查我,得先过得了‘信任’这一关。”
我转身走向殿内案台,抽出一张空白符纸,提笔就写。
写完,符纸一折,弹指飞出窗外。
不到十息,整座青玉峰的传音铃都响了。
内容就八个字:
**“昨夜所见,今日可证。”**
柳蝉衣看着我:“你就写这个?”
“不够?”我笑,“他们不是要证据吗?那就让他们自己来看。信的人,自然会站出来;不信的,正好趁早滚蛋。”
她盯着我看了两秒,忽然从药炉底下摸出一只烧鸡,扔给我。
“说书人刚送来的。”她说,“他说你不请他吃鸡,下一回就不讲了。”
我咬了一口,油滴在符纸上,晕开一个点。
远处钟声敲了三下。
山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密。
我抹了把嘴,把鸡骨头收进袖子——待会儿还能当暗器使。
传讯弟子又冲进来:“他们……他们开始架测谎阵了!”
我点点头,朝门口走去。
走到一半,忽然停下。
手伸进蛊囊,摸出那撮从香灰里刮下来的粉末。
放在鼻下一嗅。
甜味还在,但底下藏着一丝辣。
极淡,几乎察觉不到。
我眯起眼。
“原来是你。”
抬脚跨出门槛时,我顺手把粉末撒在阶前石缝里。
几只蚂蚁爬上来,吃了,立刻转圈,撞墙,抽搐倒地。
我低头看着它们,轻声说:
“辣椒粉都能混进来,看来执法堂的手,伸得比我想的还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