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团粉雾里的心跳声还在耳边嗡嗡打转,像有人拿根细铁丝在我脑仁里搅。
我手还搭在旗杆上,指尖刚碰到那冰凉的铜头,就听见一声裂帛似的响动。
不是从雾里来的。
是花倾城那儿。
她猛地撕开衣襟,动作快得像是要把自己剖开。一张符纸贴在她心口,红得发黑,边缘全是干涸的血迹,像是用指甲一点点抠出来的。她咬破舌尖,一口血喷上去,那符纸“呼”地燃了,火苗子蓝汪汪的,烧得悄无声息。
我眼皮一跳。
还没来得及收手,一股子劲风扑面而来,压得人胸口发闷,像是被一头牛顶在了墙上。脚下地面“咔”地裂了道缝,我脚底一滑,差点跪下去。
这不像是灵力暴涨。
更像是……有人把一头疯象塞进了她身体里。
她站起来了。
原本靠在焦石边的姿势没了,整个人直挺挺地立着,右臂上的藤蔓“蹭蹭”往外冒,一圈圈缠上她的脖子、肩膀、半边脸,最后在头顶拧成一根带刺的鞭子,尖儿上还挂着一滴血。
她的眼睛变了。
瞳孔缩成一条线,跟蛇一样。
我没动,可体内的蛊虫全炸了锅,争着往我后颈钻,像是闻到了什么不该闻的东西。我下意识摸了把袖口,三姐缝的那块避煞布还在,但已经发烫,像是被人塞进了蒸笼。
“你搞什么名堂?”我嗓子有点哑。
她没答。
只是抬手,把那根藤鞭往地上一甩。
“啪!”
声音不大,可整片战场都跟着震了一下。噬灵蚓皇盘在半空的身子猛地一歪,九个脑袋齐刷刷转向她,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吼。它没冲上去,反而往后缩了半寸,尾巴扫过地面,扬起一阵毒尘。
我心头一紧。
蚯蚓皇怕的不是人。
是味道。
这女人身上现在散出来的味儿,像是腐烂的花混着烧焦的骨头,还带着点甜腻腻的腥——我只在万毒窟最深处闻过一次,那时候我还小,偷偷溜进去找蛊母,差点被一窝尸蛆啃干净。
她动了。
一步踏出,地面炸开蛛网般的裂痕。她速度不快,可每走一下,空气就像被抽紧了一圈,压得我耳朵发胀。我左手迅速掐诀,残存的蛊网立刻收拢,在我身前织成一道环形盾,透明的丝线密密麻麻,隐约泛着绿光。
她嘴角忽然一扬。
“你说它在记。”她开口,声音还是她的,可尾音拖得老长,像是从井底下飘上来的,“可你有没有想过——它记的是谁?”
我没吭声。
她又往前一步。
蛊网“嗡”地一颤,几根丝线直接崩断,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了。我手指一抖,赶紧补力,可第二波冲击已经来了。
她抬手,藤鞭甩出。
不是冲我。
是冲那团静止的粉雾。
鞭尖点在雾面上,轻轻一划。
“嗤——”
雾团裂开一道口子,里面那个蜷缩的婴儿轮廓猛地一颤,心跳声陡然加快,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还要拼命喘气。
我瞳孔一缩。
她这时候不去攻击我,反而去碰那东西?
脑子还没转完,她突然转身,藤蔓如蛇群暴起,直扑我面门!
我猛咬舌尖,一口含毒的血喷在胸前布条上。避煞布“腾”地冒烟,腥苦味瞬间炸开,形成一层薄雾。藤蔓撞上来,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烧红的铁浸进冷水。
可只挡了一瞬。
第二波、第三波接连袭来,力道比刚才猛了不止一倍。蛊网开始发颤,几处节点“啪啪”断裂,我左手虎口一热,差点捏不住诀。
“蚯蚓皇!”我吼。
它终于反应过来,尾巴猛地砸地,轰出一圈毒浪,硬生生把藤蔓逼退半步。借着这空档,我往后一跃,连退七丈,脚跟磕在焦石边缘,总算稳住身形。
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
我盯着她,呼吸有点乱,可手没抖。左手悄悄摸到腰后,那里别着半截断剑,烛九阴的蛇首埋在锈迹里,一动不动。
她站在原地,没追。
藤蔓收回,一圈圈缠回手臂,像是吃饱了的蟒蛇盘在猎物身上。她低头看了眼手腕,皮肤底下有条黑线正顺着血管往上爬,已经到了肘弯。
代价不小。
可她笑了。
“楚昭然,”她声音低下来,却更瘆人,“你以为你藏得好?你以为你摔跤、装傻、吃果核的时候,没人看得出来?”
我咧了下嘴:“我吃啥你管得着吗?再说了,我啃的也不是果核,是药渣。”
“少装蒜。”她冷笑,“你在阵眼里留了后手,对吧?那七面小旗,根本不是镇魂幡——是引命灯。”
我眯眼。
她知道这个?
引命灯是青玉峰禁术,用活人精魄点灯,能反向抽取敌方气运。我确实改了旗阵,可这事连三姐都没告诉。
她怎么知道的?
她似乎看出我在想什么,嘴角又一扯:“你以为万毒窟的情报网是摆设?五年前你换酒那天,我就该杀了你。”
我挠了挠耳根:“那你为啥没杀?”
“因为……”她顿了顿,眼神忽然有点恍惚,“我记得有个白衣少年,教我叠千纸鹤。”
我一愣。
这话她提过好几次了。
可那不是我。
那是我给她下的蛊——醉相思,能让人记住一段假记忆。她记得的“白衣少年”,是我用蛊虫拼出来的幻影,专门用来扰乱她心智的。
但现在她说这话的语气……
不太一样。
像是真的信了。
我正寻思着,她突然抬手,掌心多出一枚骨笛。
不是之前那支骸骨笛。
这支更短,颜色发黄,像是用小孩的指骨磨的。她放到唇边,轻轻一吹。
没声音。
可我脑子里“轰”地炸了。
不是听觉,是感觉。
像是有人拿把钝刀,在我天灵盖上慢慢刮。
噬灵蚓皇猛地弓起身子,九个脑袋齐齐仰天嘶鸣,护山结界“咔嚓”裂开一道细纹,像是玻璃被敲出了裂痕。
我踉跄一步,扶住焦石才没倒下。
蛊虫在体内乱窜,像是被什么东西勾着往头顶冲。我咬牙,伸手按住后颈,硬是把它们压回去。
她还在吹。
眼睛闭着,眉头微皱,像是也在承受某种痛苦。那根黑线已经爬到肩膀,皮肉微微发紫。
这笛子不对劲。
不是攻击我。
是在……召唤什么。
我猛地抬头,看向那团被她划开的粉雾。
里面的婴儿轮廓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脸。
很小,惨白,眼睛紧闭,嘴唇微微张开,像是在哭,可没声音。
那张脸……有点眼熟。
我越看越心惊。
这不是别人。
是——
花倾城突然停下。
笛子离唇,她睁开眼,直勾勾盯着我。
“这是我第一次用它。”她说,“以心头血养十年,换三息无敌。”
她抬起手,指尖一缕黑气缭绕。
“现在,三息已过两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