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具被附体的弟子跪在地上,手指还掐着自己的脖子,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用他的嘴学说话。他眼白翻得厉害,可瞳孔深处却有一丝清明闪了又灭。
我坐在地上,喘得像条被扔上岸的鱼,耳朵嗡嗡作响,嘴里全是血沫子。刚才那一记精血喷蛊丝,差点把我肺都咳出来。但我知道,现在不能倒,连晃都不能晃一下——这玩意儿最怕你显弱,你一软,它立马反扑。
“你……认得我?”
他又问了一遍,声音比刚才稳了些,但尾音发颤,明显在强撑。
我没急着答,而是慢悠悠从袖口摸出一颗果核,塞进嘴里咔哧咔哧嚼起来。甜的,梨味儿,还是三师姐前天顺来的贡品。我一边啃一边斜眼看他,腮帮子鼓鼓地动。
“我不认得你。”我把核吐出去,正中他脚边一块碎石,“但我认得你现在这副德行——魂不稳,识不固,记忆乱窜,跟喝醉酒闯进别人家厨房似的,锅碗瓢盆全打翻了还不知道自己姓啥。”
他手抖了一下。
好戏来了。
我抬起右手,指尖一缕粉红细丝缓缓浮现,在空中轻轻一勾。
“再挣扎一次,你就少一段过去。”我语气平淡,像在说晚饭吃什么,“三段之后,你连‘剑’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话音刚落,那弟子猛地弓起背,整个人抽搐起来,嘴角溢出一缕青烟般的影子,打着旋儿散在空中。那是被噬心蛊硬生生扯出来的记忆碎片——可能是他第一次握剑的手感,也可能是某次斩敌时的杀意,谁知道呢,反正没了就是没了。
他喘着粗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像是头一回见这东西。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我拍了拍裤子站起来,拍拍肩上的噬灵蚓皇。它翅膀耷拉着,懒得理我。“一是继续跟我耗,每挣扎一次,我就剥你一段回忆,直到你变成个只会眨眼睛的傻壳子;二是听我的,安分点,还能留点底子当个明白鬼。”
他没动。
柳蝉衣站在我旁边,冷着脸不说话,但手指已经搭上了袖里的毒囊。
空气僵了几息。
然后,他缓缓松开了掐住脖子的手,五指摊开,掌心朝上,像是在称量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你说条件。”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人声,但总算有了谈判的意思。
我咧嘴一笑:“爽快。”
转身从玉匣边缘抠下半颗彩虹晶核——噬灵蚓皇前两天拉的,我舍不得全用,留了点压箱底。这玩意儿对神魂有安抚作用,尤其适合现在这种半疯半醒的状态。
我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晶核上,裹着蛊力轻轻一震,血光流转,晶核顿时泛起柔和微光。
“定神引。”我把东西搁在石台上,离他不远不近,“每日一粒,能减缓记忆流失。只要你签契,不碰混析根,不搞小动作,我能让你不至于彻底变白痴。”
他盯着那颗晶核,眼神变幻不定。
“你不信?”我冷笑,“那你告诉我,你原本的剑鞘在哪?你是被供在宗祠里,还是埋在山门下?你记得吗?”
他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忘了?正常。”我耸肩,“被人夺舍三次以上的器灵,十个有九个连自己主人都叫不出名字。你要真那么硬气,刚才就不会主动松手了。”
柳蝉衣这时悄悄抬手,在我们周围布了一圈淡绿色的雾气。没人看得见,但能挡住窥探类术法。她做事一向利索,不多话。
那弟子终于伸手,指尖颤抖着划过晶核表面,留下一道微弱的灵印。
契约成立。
我松了口气,顺手把晶核推到他面前。他没去拿,只是呆呆地看着。
“记住啊。”我蹲下来,盯着他的眼睛,“你现在是我的‘客人’,不是自由身。想吃饭,得守规矩。要是哪天我发现你偷偷往混析根那边瞟一眼——”
我打了个响指。
他浑身一震,脸色瞬间发白。
“那就是一段新记忆要走的时候了。”
他低着头,没再说话。
柳蝉衣收了毒阵,站到我身后半步的位置,低声问:“能撑多久?”
“不好说。”我盯着那具躯体,“蛊在吃它的记忆,但它也在适应。越往后,效果越差。而且……”
我顿了顿。
“它背后可能还有人在拉线。”
她说:“谁?”
“不知道。”我摇头,“但刚才它挣扎的时候,我感觉蛊丝传来一股反向牵引力,像是有人在远处用阵法扫描这片区域。不是墨无涯的手法,节奏不对。”
她眉头一皱:“剑宗高层?”
“有可能。”我眯起眼,“他们要是真醒了,麻烦就大了。”
正说着,肩上的噬灵蚓皇突然翅膀轻抖了一下。
这是它发现同类气息的信号。
我立刻不动声色地收回所有外放蛊丝,装作调息的样子盘膝坐下,实则通过耳内烛九阴留下的共鸣纹路,默默记录那具躯体内每一次心跳的变化。
频率乱了。
不是因为痛苦,是因为某种外部干扰正在渗透。
我悄悄摸了摸鞋底——那里藏着最后一枚伪命钉。我用指甲在上面轻轻弹了一下,七息一次,血纹密语,让它进入潜伏状态,随时准备替死。
柳蝉衣也察觉到了异样,慢慢退到祭坛边缘,手里多了一个小瓷瓶,瓶口封着紫蜡。
谁也不知道下一波攻击是从哪来的。
是剑灵反扑?
是幕后之人动手?
还是混析根本身开始躁动?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现在不能动。
一动,整个局就崩了。
那弟子依旧跪在原地,头垂得很低,像是睡着了。
可就在他影子落在地上的那一瞬,我分明看见,那影子的指尖,微微勾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