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根手指还悬在半空,掌心对着高台,姿势没变,但劲已经换了。
刚才那一推,是虚招。现在这一划,才是真家伙。
指尖的血丝顺着空气拉出一道细线,渗进地缝里。底下那颗母卵抖了抖,像是吃饱喝足后打了个嗝,紧接着,整片战场的地脉开始倒流——不是往上炸,是往回抽,像有人猛地拽了根绳子,把所有埋着的蛊劲全扯向九十七盏魂灯。
那些灯,歪的歪、斜的倒,有的只剩半截杆子杵在土里,油早就干了,火苗摇得跟快断气似的。谁看了都以为是残局收尾的摆设。可没人知道,每一盏灯芯里都缠着一根噬灵蛊丝,灯油掺的是噬灵蚓皇上个月拉出来的彩虹晶核粉——那玩意儿平时当糖豆嗑,点着了能亮三天不灭,炸起来更狠。
我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出去,不大,刚好够裹住那根肠线末端。
“燃。”
字一出口,第一盏灯炸了。
不是火,也不是烟,是一道光。惨白里泛紫,像谁在夜里突然睁了只死人眼。紧跟着第二盏、第三盏,噼里啪啦响成一片,节奏乱得很,东边一声西边两声,南墙刚炸完北坡又来一下,根本不按顺序,偏偏每一下都踩在逃兵喘气的节骨眼上。
有个正趴在地上喝水的魔修,脸刚贴到水洼,头顶轰一声,强光一闪,他整个人愣住,再抬头时眼神就散了,嘴里嘟囔着“别过来”,反手一刀砍向旁边同门,两人当场扭打在一起,滚进火沟里烧成了黑炭。
还有几个挤在窄道上的,本来跑得好好的,结果接连几盏灯在他们脚边爆开,光斑烙在眼里,眼前全是我的影子——一个、两个、十个……全都提着断剑朝他们走。有人当场跪下磕头,喊着“爷爷饶命”,另一个直接拔剑自刎,临死前还说:“我不该踩你坟头。”
我站在原地没动,右手三指慢慢往下压。
这招我没练过,是临时想的,叫“灯影连炸”。名字俗是俗了点,但效果不错。重点不在炸多少人,而在让他们自己把自己吓死。人最怕的不是死,是不知道下一秒会从哪儿冒出个坑把你吞了。现在好了,满地都是灯,盏盏都能要命,他们连往哪躲都不知道。
高台上,墨无涯终于抬手了。
他想画符,动作还挺稳,笔尖刚划出一道金痕,最近那盏灯就在他脚下三丈外炸了。冲击波带起一阵粉尘,扑了他一脸。他本能屏息,可晚了——那粉里混了我特制的“赤煞引”,看着像普通蛊毒,实则是用三十斤辣椒面炼过的,专克他这种靠闭气撑场面的装逼货。
他呛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咯”的一声,像是被鱼刺卡住。紧接着又是两声炸响,左右两侧灯位接连引爆,粉尘漫天,他捂着嘴猛咳,嘴角那抹笑彻底裂开,露出牙龈都在抖。
他单膝一软,跪在了高台边缘。
我没笑。这时候笑太轻浮。我只是看着他,像看一只掉进酱缸的苍蝇,扑腾得起劲,其实早被腌入味了。
右手指尖还在往下压。
最后一盏灯,埋在战场正中心,底下连着母卵主引。它不炸则已,一炸就得把剩下的渣子全掀翻。
我轻轻一勾小拇指。
轰!
那一炸,动静不大,却沉。像是地底有口钟被人狠狠撞了一记,声音不高,传得远。气浪卷着焦土和碎布条冲天而起,把最后几股还在挣扎的队伍全掀翻了。有人飞出去撞上断墙,当场昏死;有人一头扎进毒刺坑,藤蔓哗啦缠上来,咔嚓几声,骨头全折了;还有个抱着丹药葫芦的倒霉蛋,落地时压到了残留引线,轰隆连环炸,炸得葫芦里的药液喷出来,沾谁谁倒,倒地后抽搐两下,口吐白沫,再不动弹。
场子里安静了几息。
不是没人了,是活下来的都不敢动了。
趴着的趴着,跪着的跪着,站着的也僵在原地,眼神发直。他们不是怕我动手,是怕那些灯——哪怕现在一盏都没亮,他们也不敢靠近。
我缓缓收回手,三根手指蜷进掌心,袖子里的肠线自动缩回,缠回手腕内侧那个老茧上。那是我十年前留下的,专门用来挂线的。
灰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脸上血污干了,有点绷。我舔了舔开裂的嘴唇,尝到铁锈味,估计嘴角又裂了。不过无所谓,反正也没人给我送药。
目光扫过全场。
西边火势小了,只剩些青烟打着旋;东面粮堆彻底塌了,焦木桩子东倒西歪;北坡积水混着血,漂着几具浮尸,其中一个还戴着执法堂的腰牌;南墙坑里藤蔓正把最后一具尸体往深处拖,脑袋卡在缝隙里,身子已经被啃掉一半。
而高台上,墨无涯还跪着。
他没逃,也没喊人扶,就这么低着头,判官笔断成三截,散落在脚边。佛经早不知飞哪去了,手里空着,连个符都没再画。风把他额前的碎发吹起来,露出那只藏在面具下的眼睛——浑浊,但没死。
他还想算。
算我是不是还有别的埋伏,算这些灯炸完会不会还有下一波,算他自己还能不能翻盘。
我懂这种眼神。五岁那年我在乱葬岗拼阵图时,也是这么盯着天上看的——不是盼救星,是在等最后一个蛊卵孵化。
我抬起右手,三指并拢,朝他轻轻一点。
就像在问:
你猜,这次是不是真的结束了?
他没动。
我没动。
风刮过焦土,卷起一片灰,落在他肩头。他没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