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映雪依靠在母亲怀中,泪眼朦胧间,将裴修衍的举动收眼底。
他从头至尾,不曾向她投来过哪怕一丝目光。
仿佛她此刻的狼狈,都与他毫无干系。
哀莫大于心死。
她怔怔地转过头,目光空洞地落在中央跪着的裴修昭身上。
此刻,混乱的思绪才慢慢归位。
她记得自己支开丫鬟,走进了那间厢房。
难道......
是她喝了那助兴的酒后,勾引了裴修昭?
可他方才说,愿意娶她为妻。
这话竟像是一根浮木,让她下意识地抓住。
至少,还有人愿意要她。
至少,还能保住最后一丝颜面。
哭声渐渐止歇,张映雪轻轻扯了扯母亲的衣袖,“母亲,别争了......我、我愿意嫁给他。”
这话一出,张氏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儿。
徐氏则是暗暗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顺下去,心头又堵上了。
儿子倒是如她所愿娶了张映雪,可这名声也彻底完了!
日后旁人提起他,,谁还记得他是裴家三房的嫡子?只怕满京城都会传他在兄长定亲宴上与人苟合的丑事!
一想到这些,徐氏便觉得心口阵阵发堵。
太夫人目光在张映雪身上停留片刻,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事已至此,再追究孰是孰非已无意义,眼下最重要的,是将这桩丑事尽快压下去。
国公府的颜面不能丢,与张家的关系也不能彻底撕破脸。
“既然事已至此,”太夫人缓缓开口,“就让映雪以贵妾之礼进门吧,国公府不会亏待她,吃穿用度都按侧室的份例来。”
张氏猛地抬头,嘴唇颤抖着要说话。
她的女儿,怎能为妾?
太夫人一个眼神止住了她,“修昭既有了亲事,正妻之位动不得,映雪既与他有情,早些进门才好。”
她将利害关系说得明明白白,“让映雪以贵妾身份进门,也只是权宜之计。”
“他们二人既已有了肌肤之亲,映雪如何还能等到正妻进门之后再议名分?”
这话说得张氏浑身一颤,瞬间泄了气。
是啊,女儿的清白已毁,若不能尽快有个名分,万一珠胎暗结,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太夫人见张氏不再言语,语气缓和了些,“等日后正妻过门,再抬做侧室也不迟。”
张氏颓然地低下头,再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太夫人转而看向失魂落魄的裴修昭,语气转沉,“你也是快要定亲的人了,往后行事要知分寸、懂进退。”
裴修昭低着头,哑声应道,“孙儿明白。”
......
宋枝跟在裴修衍身后半步远的位置,脑子里还在想刚刚发生的事。
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快走两步与他并肩,小声问道,“国公爷,你觉着......四公子会娶张姑娘吗?”
“不会,”裴修衍目不斜视,答得干,“只会纳成妾室。”
“为什么?”宋枝惊讶地睁圆了眼,“他们两个......不是情投意合才......”
能这么着急,应该是很意合了。
“情投意合?”裴修衍停下脚步,侧眸看她。
廊下的灯光落在他眼底,明明灭灭。
他觉得眼前这姑娘的想法实在有些天真,但看着她清澈见底的眸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淡淡道,“四弟已经定下亲事了。”
“啊?”宋枝更惊讶了,“我怎么不知道?”
她下意识脱口而出。
毕竟她还曾将裴修昭列为备选呢,原来他已经定下亲事了?
“你关心他?”裴修衍语气平淡地问,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宋枝心里“咯噔”一下,脑子转得飞快。
她扬起一个无比纯良的笑容,声音都放软了几分,试图蒙混过关,“不关心呀!哈哈......”
她干笑两声,眼神飘向一旁的海棠花,“就是、就是好奇嘛,你知道的,我们姑娘家凑在一起,就喜欢打听这些事。”
裴修衍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倒也没继续追问,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宋枝见状,连忙小步跟上。
只是想到纳妾,她的思绪又不受控制地跳脱开来。
裴修衍身子不好,会不会也像绸缎铺家的老爷那样,纳很多妾?
她偷偷瞥了裴修衍一眼,目光里带着探究。
宋枝的视线实在让人难以忽视。
裴修衍脚步未停,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还想问什......”
几乎就在同时,宋枝终于没管住嘴,将心底的疑问了出来:
“......你以后会不会也纳很多妾?”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又同时戛然而止。
空气瞬间凝固。
裴修衍未说完的话卡在喉间,罕见地怔住了。
他完全没料到会从她口中听到这样一个问题。
纳妾?
因各种原因,他早已歇了成家的念头,更从未想过要与任何人缔结婚约,自然也不会去思考纳妾这等子事。
不过眼前这姑娘,似乎很在乎这个问题。
宋枝此刻手指胡乱地绞着衣角,正等着他的回答。
裴修衍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了一瞬。
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了年幼的自己,躲在廊柱后,偷看着府中张灯结彩。
府中人说,他父亲成婚了,他要有新母亲了。
他鼓起勇气,跑去书房问父亲,“父亲,她是我的母亲吗?”
父亲从桌案后抬起头,极其冷淡地摇了摇头,“不是。”
后来,年幼的裴修衍才知道,母亲怀他时伤了身子,刚生下他甚至没来得及看他一眼就撒手人寰。
“对了,你上次不是问我为什么来京城吗?等我们成婚了,我就告诉你。”宋枝见他不说话,又补充道。
娘亲说过,夫妻之间贵在坦诚。
既然决定要嫁给他,她做的那些事,总该让他知道的。
宋枝清亮的嗓音打断裴修衍的思绪。
裴修衍看着宋枝,看着她眼中清晰映出的自己的轮廓。
她是害怕他日后纳妾吗?
那些关于厌恶、关于孤寂的惯常念头,在此刻奇异地未能占据上风。
他喉结微动,声音比平日更低沉几分,“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