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护着她,替她挡去所有明枪暗箭。
但,他想让她明白,想让她......至少能看懂这世间的暗流汹涌。
裴修衍缓缓睁开眼,对上她毫无心机的眸子,“等一个万无一失的时机。”
他耐心解释,如同教导一个稚子,“任何事,尤其是这种事,需先暗中布局,耐心蛰伏,要么不动,动则......”
“要一击必中,使其永无翻身之日。”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明白吗?”
话音落下,又有些不自在地补充道,“你也不必过于害怕,平日如何,今后便如何,莫要让人看出异样,引人怀疑。”
宋枝似懂非懂,但看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便也安下心来,想起另一件要紧。
她带着商量的语气问道,“那......我能不能先传个信给我娘亲?叫她不必为我担心?”
“不说成安王的事,就说婚期已定,我在京城一切都好,让她放宽心。”
裴修衍对此倒无不可,“可。”
说起信,宋枝又想起了那只远赴临安的蟋蟀,算算日子,她弟弟的生辰也快到了。
“对了,那个蛐蛐,几日能送到临安啊?能赶在我阿弟生辰前送到吗?”
那蛐蛐......早已不知被丢到了哪个角落,怕是早就没了声息。
裴修衍面不改色,只抬手掩唇,低低咳嗽了两声,声音平静,“京中到临安,路途遥远......应当,还在路上吧。”
宋枝对他的话向来不疑有他,闻言便安心地点了点头。
说话间,马车已缓缓停在了裴国公府门前。
宋枝由秋云扶着下了马车,站稳后,回头见裴修衍依旧端坐车内,并无下车的意思,不由疑惑,“你不回府吗?”
裴修衍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嗯,我还要进宫一趟。”
真辛苦啊,宋枝心想。
要是她身子不好,只怕是哪里也不想去,恨不得整日躺在榻上休养才好。
宋枝回了自己的院子,春柳见她回来,连忙上前解下她带着秋凉气息的披风,又递上一杯温热的茶水。
宋枝捧着茶盏,小口抿着,突然想起什么,问秋云,“府上的六公子,为什么要去致远书院读书?”
她并不了解京中的书院,但看今日那两人闻之色变的模样,这书院好像没有那么简单。
秋云闻言,明显怔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为难,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
宋枝见她这般情态,试探着问,“是......他跟国公爷关系不好吗?”
秋云慢慢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眉头微蹙,斟酌着道,“也......也不全然是因此吧。”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觉得宋枝日后便是这国公府的女主人,这些陈年旧事总该知晓,便压低声音,缓缓道来。
“姑娘有所不知,当年二老爷......就是国公爷和六公子的父亲,因故过世后,二房里就只剩下二夫人,带着当时年纪尚幼的国公爷和刚出生没多久的六公子。”
“那时候,国公爷还不是国公爷,身子骨比现在还要弱上许多,几乎是早晚都离不开汤药,后来,老国公爷去世,临终前将这爵位,传给了咱们国公爷。”
秋云的声音更低了,“那时候六公子才八岁,不知怎的......他竟偷偷换了国公爷常喝的药。”
她顿了顿,声音艰涩,“国公爷服用后,当下就吐了黑血,人事不省......”
“太夫人震怒,彻查此事,再后来,还是那云游僧人开了那药方,国公爷在床上将养了一个多月,身子才渐渐好转过来。”
“事情过后,太夫人便做主,将六公子,送去了致远书院,说是让他远离京城,静心读书,也......免得再生事端。”
秋云说完,屋内陷入一片沉寂。
宋枝满脸诧异,忍不住追问,“六公子那时才八岁,个八岁的孩子,怎么会想到去换药?这......这会不会是受了什么人的挑唆?”
秋云摇了摇头,声音压得更低,“太夫人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前前后后、仔仔细细问了好几遍,府里有嫌疑的下人也都被盘查过,可六公子......他就一口咬定是自己做的,没有旁人指使。”
她顿了顿,似乎回想起什么,“而且......六公子当时还、还说了许多大逆不道的话。”
“他指着病榻上的国公爷,说、说他是扫把星,克死了亲生父母,要是他不杀了他,下一个被克死的.......就是他娘,我们二夫人。”
宋枝听得倒吸一口凉气,她弟弟八岁时,还在院里玩泥巴,追着蜻蜓跑,最大的烦恼不过是背不出书被兄长打手心。
难怪,裴修澈中秋时,回来的那般悄无声息,在府里统共待了不到一日,便又匆匆返回书院了。
她原本只当是书院课业繁忙,或是这位六公子不喜与人交往。
如今听了这番往事,才知道其中横亘着怎样一道裂痕。
......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皇帝眉宇间积压的阴郁,“伺候过冯氏的人都死了?”
裴修衍垂手立于下方,姿态恭敬,“是,臣循着当年的宫人名录追查,当年曾贴身伺候过冯选侍的宫女,在冯选侍薨逝后的一两年内,或因急病,或因意外,皆已亡故。”
皇帝握着镇纸的手猛地收紧,手背上青筋隐现。
若冯氏当真只是难产血崩,她身边的贴身宫女为何会在事后被如此干净地处理掉?
这分明是有人要抹去一切痕迹,杀人灭口!
越是这般,就越是证明当年冯氏绝非只是简单的难产而亡!
皇帝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都死了?呵,倒是......干净。”
裴修衍顿了顿,又道,“陛下息怒,臣查到,还有一名曾在冯选侍宫中伺候的二等宫女,名唤云袖,在当年三月,年满二十五,依宫规被放出宫了。”
“她虽未伺候冯选侍孕产之事,但毕竟在宫中侍奉过一段时日,或许多少知晓一些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