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疏忽,”他嗓音低沉,又带着一丝懊恼,“不该让你看到那些。”
宋枝微怔,那份因他俯首而升起的柔软,尚未完全弥漫开,便被一种更深的无力感悄然覆盖。
他觉得不该让自己看到。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他放低的姿态无可指摘。
甚至体贴地为她的恐惧与疏离找好了理由。
可是......
心底有个极细微的声音在执拗地低语。
“夫君行事,自有夫君的道理。”宋枝低声道。
她明白身居高位者必有不能言说的隐秘。
理智上,她完全理解,甚至应该顺从地接受这份带着庇护意味的隐瞒。
可理解,不代表心里就能坦然接受,不代表那根刺就不存在了。
还是不对。
裴修衍握着她的手,看着她可以说得上是温顺的眉眼,心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感再次涌了上来。
问题不出在这。
车外,春柳收拾好几件简便行装,同抱着包裹的秋云一起走了过来。
秋云转到马车后方安置东西,春柳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守在车旁的石竹,小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不待见。
石竹见她过来,想起主子还在车内,下意识想要抬手阻拦。
谁知春柳直接站在了原地,朝车内提高了声音,“小姐,东西都收拾好了,您可还有什么要特意带的?”
她如今觉着,这裴国公府就没一个好的。
路途奔波辛苦,为何非要带上小姐不可!
马车内,宋枝听到春柳的声音,下意识用力,将自己的手从裴修衍的掌心中抽了回来,迅速缩回身侧。
像只流浪猫儿,重新缩回了自己那个厚厚的,用来保护自己的窝里。
“时间不早了,出发吧。”宋枝垂下眼睫,轻声说道。
她虽然满心疑惑,不解裴修衍为何突然来这么一出,先是强硬地将她带上路,接着又说出那些似是而非的话。
想不明白的事,也不会硬钻牛角尖,徒增烦恼。
这么一想,心头那点莫名的情绪反倒被压了下去。
裴修衍深深看了她一眼,终究没再说什么,掀开车帘,利落地翻身骑上了马。
车队便开始朝着泾阳方向行进。
路途上,马车微微摇晃,但许是因行程并不紧迫,速度也算平缓。
车厢内铺着厚实的软垫,宋枝起初还靠着车壁想着心事,后来被那轻微的颠簸晃着,竟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一路上竟也算安稳。
日落时分,车队在临近的镇上停下歇宿。
宋枝被春柳扶着先上了客栈二楼安置。
楼下,裴修衍正听着墨竹禀报。
“主子,成安王昨日已动身前往泾阳,他轻车简从,一路快马,算脚程,应会比我们早上几日抵达。”
裴修衍闻言,眸色沉静,指尖在桌上轻轻敲击了两下,略一思索,“苏如玉那边,安排妥当了?”
墨竹垂首,“已经传信给石风了,他会在泾阳接应。”
裴修衍微微颔首。
总该物尽其用。
既然饶苏如玉一命,能用自然要用上。
......
烛火早已熄灭,清冷的月光在地面铺开一层淡淡的银霜。
宋枝白日里睡得多了,此刻躺在床榻上,便没了睡意。
万籁俱寂中,任何细微的声响都被放大。
外间传来了极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前,然后是门轴被小心翼翼推动的声响。
她心下不由一动,带着几分自嘲想,夫妻到底是夫妻,即便两人心不和,到了这客栈,也只用开一间房。
脚步声渐近,是裴修衍进来了。
宋枝立刻闭上眼翻了个身,面朝里侧,将后背留给他,做出一副已然睡下的姿态。
裴修衍的脚步声放得极轻,几乎是落地无声。
她能感觉到他走到了床边,略微停顿了片刻,随后,身侧的床褥微微凹陷下去,带着一丝凉意的夜息随之而来。
两人之间只剩下了那点距离。
宋枝屏住呼吸,维持着平稳的姿势,只盼着自己赶紧睡着。
睡着就好了。
谁知,裴修衍白日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劲儿,还没消散。
“阿枝。”
他忽然低声唤她,带着一种试探,又似乎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
宋枝心头一跳,羽睫微颤,却固执地没有睁眼,只想装作没听见。
她与他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镜花水月,逢场作戏,说开了,反倒难堪。
不过,裴修衍一向很有耐心。
她没回应,他也没再出声,可那道落在她后背的目光,却如有实质,沉甸甸的,仿佛能穿透锦被,看进她心里去。
大有不得到回应,便这么盯她一晚上的架势。
僵持了不知多久,周遭静得只能听见自己有些紊乱的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敲打着耳膜。
就在宋枝觉得自己快被这沉默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时,裴修衍又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轻,“抱歉。”
裴修衍略微倾身,试图捕捉她低垂的眼眸,“我在北巷口时,对你说话太凶了。”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有些艰难。
说罢,他话音微顿,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然后才低声续道,“此人心机深沉,刻意接近,所图非小,我那日在北巷口那般说话,只是......怕你不知内情,被他利用,受到伤害。”
宋枝搭在锦被上的指尖蜷缩了一下。
她听着裴修衍同她道歉的话,不知是不是仗着这个,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也好,说清楚,掰扯明白也好,总好过如今这般不明不白地互相折磨。
她背对着他,望着眼前墙壁上模糊的月光影子,“裴修衍,你不必这样的。”
身后的人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你说不该让我看到,你说怕我受到伤害,你说苏如玉所图非小......”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对你而言,我是裴国公夫人,还是裴修衍的夫人?”
身后,裴修衍微怔。
似是不明白这两个之间有何区别。
宋枝继续道,像是要将堵在心口的石块一点点搬开,尽管每搬动一下,都带着钝痛,“是,我当初来京城嫁你,确实是存了私心,有着借你权势,躲避祸事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