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气已经跟冬沾了边,她却只穿了件水红色绡纱长裙,,轻薄的衣料勾勒出窈窕身段。
行走间裙裾摇曳,臂间挽着的披帛滑落半幅,露出小半截凝脂般的玉臂。
玉妩心头怦怦直跳,若能得了这位贵人青眼,哪怕只是一夜露水姻缘,也足够她在这泾阳城扬名立万。
若是运气好些得了垂怜,跟着回京城......
她简直不敢想那是何等风光。
她屏着呼吸挨近,纤纤玉指正要为他斟酒,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大人,让奴家伺候您......”
到底是最当红的姑娘,连斟酒的姿势都带着浑然天成的风情。
“不必。”
玉妩刚触碰到酒壶,就听见这么一声。
裴修衍甚至没有看她,只将手虚掩在杯口,依旧大刀阔马地坐在那里,周身却仿佛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暖玉温香隔绝在外。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在灯下白得惊人,仿佛稍用力就会碎裂。
玉妩的手僵在半空,她这还是头回见到连杯酒都不愿让她碰的客人。
这一幕自然落进了赵德明眼里。
他语气带着几分狎昵,“裴大人这般冷淡,岂不是要伤了美人的心?”
“无趣。”裴修衍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
玉妩脸上顿时闪过难堪,纤指绞紧了袖口。
赵德明正待再劝,不远处却猛地传来一声怒喝。
“连《幽兰》都不会弹!要你何用!滚滚滚!”只见李岩涨红着一张脸,显然是喝多了,正指着身旁的乐师大声斥责,状若疯癫。
赵德明脸色一沉,心头火起。
这个李岩,怎么哪里都有他出来搅局!
他正要挥手让护卫将这个醉鬼拖下去,却听见裴修衍忽然开口。
“《幽兰》?”
这位一直兴致缺缺的裴国公终于坐直了身子,似乎终于提起了些许兴趣。
赵德明见状,眼珠一转,向李岩扬声问道,“李大人,你既听过这《幽兰》,不知是从何处听来的这等雅音?”
李岩晃着身子,含糊不清地道,“本官......本官幼时曾随父亲外放到江南时,跟着父亲去过一趟烟雨楼,便是在那儿听过!”
“烟雨楼?” 周知府闻言,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下意识地低声重复了一遍。
裴修衍看了他一眼,“知府大人也知晓这烟雨楼?”
周文远被点名,忙收敛心神,“回大人,下官确实有所耳闻,那烟雨楼当年在江南颇负盛名,只是可惜后来遭了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这《幽兰》......怕是也随之失传了。”
“不可能!” 李岩大声反驳,固执道,“前几日,我还在......还在陈员外家的文宴上听过!虽不及当年,但仍是余音绕梁!”
裴修衍身体微微前倾,追问道,“是何人所奏?”
“一个男乐师,”李岩状似回想,“看着年纪不大,生得清秀......”
裴修衍目光转向周知府,“这陈员外是......?”
周文远忙欠身回道,“回大人,陈员外名唤陈明,是泾阳本地的乡绅,祖上积攒下不少田产铺面,家底颇厚,为人......也算乐善好施。”
他斟酌着用词,“平日里喜爱结交文人雅士,时常在府中举办文宴。”
若是有看好的寒门书生,也会赠些笔墨银钱。
这事并不算稀奇,毕竟若是押中了宝,待那些书生日后飞黄腾达,便是份香火情。
便是全都落榜,那点花费对陈家来说也不过九牛一毛。
赵德明在一旁听着,心中暗自思忖。
裴修衍此行,难道是为了寻这个可能跟烟雨楼有关系的乐师?
......
暮色渐合,泾阳城的长街上灯火如昼,人头攒动。
再过几日便是冬粮入仓的大日子,按照当地习俗,要连闹三夜酬谢谷神,祈求来年仓廪丰实。
宋枝裹着藕荷色斗篷,半张脸掩在风毛里,慢悠悠地沿街走着。
她虽跟着裴修衍来了这泾阳,却清楚自己不宜在官面上露面,免得被人盯上。
裴修衍怕她自己在别院待的烦闷,就叫她出来瞧瞧这当地的热闹。
特意安排了功夫最好的墨风跟着。
墨风跟墨竹是亲兄弟两个,长相有七八分相似,但性子却是天差地别。
墨竹活络些,嘴角常带着三分笑,而墨风的话倒不是很多。
此刻他跟在宋枝三步之外,余光扫视着往来人群,右手始终虚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长街两侧摆满了各色摊子,卖糖人的,吹面人的,还有各色竹木雕的小玩意儿。
宋枝瞧着新鲜,一路走,一路逛,买了不少小玩意。
接着就瞧见前方街口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人,叫好声一阵高过一阵。
宋枝好奇凑近,踮着脚从人缝里瞧,原是个杂耍班子在表演。
那人猛吸一口气,随即喷出一道炽烈的火龙,瞬间照亮了周遭,映得宋枝的小脸红扑扑的。
人群随着表演愈发拥挤,推搡间,宋枝的斗篷都被挤得皱了几分。
墨竹拧紧眉头,护在她身侧,低声道,“夫人,人太多了,不如去旁边茶楼上看?”
视野好,也清静些。
宋枝正被挤得有些难受,再加上逛了这么久,也有些累了,便点头,“好。”
她这边正转身退出人群,一个穿着俏绿衣衫的姑娘眼尖地发现了这空出的位置,拉着身旁之人的胳膊就往里钻,“阿木!快来,这儿有空!”
那被唤作阿木的男子被她拉着踉跄了一步,下意识地抬眸,朝宋枝方才站立的方向望去。
却只看到一个裹在藕荷色斗篷里的背影。
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掠过心头,快得抓不住痕迹。
“哇!阿木你看!”身旁的青禾全然未觉,兴奋地扯着他的袖子,指着场中的杂耍艺人,“这山下可真热闹!我们以后能不能常下山啊?”
阿木收回目光,低头看着她亮晶晶的眸子,无奈地笑了笑,“你要是被抓住,以后就能住在山下了,还管吃呢。”
“你才吃牢饭!”青禾撅起嘴,不满地哼了一声,“我要是住在山下,肯定是要住在大房子里,最好再来两个丫鬟伺候我......”
看着她神采飞扬的侧脸,阿木倒没再说什么泼冷水的话,只是安静地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