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陈默如何离开的演武场,他自己也不知晓。
他只觉脑中混沌一片,嗡嗡作响,李三那些话语便如淬了剧毒的魔咒,翻来覆去,声声不绝。
“天生的软骨头……”
“剑道庸才……”
“废物……”
他脚步虚浮,浑浑噩噩,宛如一缕游魂在这幽兰苑中漫无目的地飘荡。
四下景物皆化作扭曲光影,周遭人声也变得飘渺遥远。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来到一处废弃的院落。
此地偏僻荒凉,平日里罕有人至。
他顿住身形,那只握剑的手青筋暴起。
下一刻,他猛地挥剑,剑风呼啸,却全无章法。
他再不去想什么剑招、什么要领,只将那劈、砍、刺、撩等入门的架势使尽浑身气力一遍又一遍地疯狂施展。
他所练的并非剑法,而是胸中那股无处宣泄的怨毒与愤懑。
他要用这般自残式的苦行,来逃避那残酷得令人窒息的断言。
他心中在无声地嘶吼,在狂怒地质问。
为何!
为何老天待我如此不公!
我入门灵根驳杂,是旁人眼中的修行废材,我认了!
可我未尝自弃,凭血汗换取功劳自行兑换功法,终也引气入体踏入仙途!
我出身微末,不过一介放牛娃,我也认了!
可我未敢懈怠,拼死由杂役挣扎至外门弟子,从挑粪清扫的底层,做到名动一方的“陈一指”、“小陈药师”!
可为何,为何连我心中这最后一丝念想,这安身立命的最后指望,也要被无情剥夺!
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岂能一生一世依附裙钗,靠女子庇护而活!
我更不愿做个惹人怜悯的瞽目之人,受尽同情与白眼!
悬壶济世,卖弄些许医道技巧,纵能富甲一方,亦不过是为人驱使的奴仆!
那不是我辈修士所求!
我辈男儿,当凭一双铁拳,一身胆气,屹立于世!
我所求者,乃是武力!是那无人敢欺的赫赫威名!
我所愿者,乃是手中三尺青锋能为我斩开一片天地,能让我堂堂正正无愧于心地站在此世之上!
此愿,便这般艰难么?!
天道不公!
天道不公!
天道不公!
他剑势愈发癫狂,愈发猛恶,状若疯魔。
筋肉撕裂的剧痛传来,他不顾。
筋骨不堪重负,发出咯咯呻吟,他亦不理。
他便如一头被困于绝地的孤狼,正对着那无情的命运做着最后徒劳而又悲壮的抗争。
天色不知何时已然晦暗。
浓云翻滚,自四面八方合围而来,狂风大作,卷起漫天沙石。
“轰隆!”
一声霹雳当头炸响,天地间霎时一片惨白。
豆大雨点继而狂涌而下,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水网。
暴雨倾盆,瞬间便将他浇得通体湿透。
他兀自未停。
雨水模糊了他本就孱弱的视界,令眼前世界愈发混沌不清。
他便在这风雨雷电之中挥舞着那柄沉重的铁剑。
雨水,汗水,和他眼角滚落的泪水,早已混作一处,在他苍白如纸的脸庞上肆意流淌。
他已分不清,也不想分清。
他只知,自己的心,好痛。
痛彻心扉,痛入骨髓。
昔日被丹炉炸得血肉模糊体无完肤,那般苦楚亦不及此刻心痛之万一。
终于,他再也支撑不住。
体内的气力早已耗尽,精神那根紧绷的弦也在此刻应声而断。
“哐当”一声脆响。
那柄他执了五月未尝离身的铁剑自他无力的手中滑脱,坠入泥泞之中,溅起一圈浑浊的水花。
他身子一晃,双膝发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扑通!”
他重重摔在冰冷的泥水里,任由那狂暴的雨水冲刷着他已然麻木的身躯。
他躺在地上,睁着那双空洞无神的眼,怔怔望着灰蒙蒙的天穹。
电光划过,映出他满脸的绝望。
罢了……
便这样罢了……
剑道庸才,天生废物,再加上一个瞎子……
这般活着,复有何意趣……
在他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遥远的午后。
他尚是个十岁的放牛娃,懒洋洋地躺在青翠的山坡上。
他口中衔着一根草茎,望着天上白云聚了又散,心里盘算的却是村西头那个唤作小芳的姑娘今日是否会来寻他。
那时的天,那样蓝。
那时的草,那样绿。
那时的未来……充满了光。
……
不知过了多久。
陈默在一片融融暖意之中缓缓睁开了眼。
眼前依旧是那片挥之不去的模糊。
然周身的感觉却与昏迷前判若云泥。
没有冰冷的雨水,没有坚硬的泥地。
身下是松软的床褥,身上盖着轻柔顺滑的锦被。
浑身上下似已被人仔细擦洗过,换上了一身干净柔软的亵衣。
那双因疯狂练剑而磨得血肉模糊的手掌亦被人用上好的纱布妥善包扎,敷上了清凉的药膏,火辣辣的痛感已然消退。
一缕淡淡的幽香若有若无,萦绕鼻端。
这香气,不似白晓琳身上那般清冷,亦非胡璇身上那般甜腻。
这是一种极为温柔沉静的气息,仿佛雨后初晴的庭院,泥土的芬芳与花瓣的清甜混在一处,令人心安。
他微微一动,这才发觉自己枕卧之处……竟是异乎寻常的舒坦。
并非枕头。
那触感温软如绵更带着一股惊心动魄的弹性,隔着薄薄的衣料亦能感到那份惊人的温热。
他似乎……
正枕在一个女子的大腿上。
他心头一凛,下意识地转了转头,脸颊登时蹭到一处更加柔软的所在。
那温香软玉般的触感,那丰盈饱满的挤压之感,让他浑身霎时一僵。
还有那股淡淡的,仿佛乳香一般的气息……
此女绝非白晓琳!
白晓琳虽身姿窈窕,终究是少女体态,清瘦紧致。
而他此刻所感受到的,乃是一种成熟女子方有的丰腴温润,其间饱满非是寻常及笄少女可比。
这……这是一个他全然陌生的女子。
正当他心神剧震手足无措之际,一个温柔的带着一丝磁性的成熟女声在他头顶上方悠悠响起。
那声音很轻,很柔,宛如一根羽毛轻轻拂过他的心湖,将他满心的惊涛骇浪都抚平了些许。
“孩子,你醒了?”
“身子可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