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遇后来想过,人这一生修途漫漫,万千世事经历得多了,人自也变得淡定从容很多。
从前她分外不能接受人妖相恋,总觉一个人类对动植物产生爱恋是极其奇怪的一件事。不想多年后的今天,因为隐藏在一封情信当中的自尊心,让当初十分正直的自己,兜兜转转也走上了人妖恋的歧途。
感情之事,当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李玉京的唇,也当真是个很好亲的东西。
唇上一片柔软微凉,淡淡一缕灵栀花香萦绕在她鼻尖,身下摇椅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头一次轻薄人,沈知遇心底其实有些不好意思。抬眼去瞧李玉京,也果真在他眸中看到一丝讶色。
暗道一声罪过。沈知遇眨了眨眼,撑着手打算起身,可转头却被眼前情景掠了心神。身下少年郎墨发微散,脸颊两侧漫着绯色,日光斜斜照在他脸上,将整个人映照得愈发惊鸿绝艳。
世人皆说,人修天生道体,最适修行,最易体悟大道。这种有深度的道理沈知遇还未曾琢磨明白。但人是世间万族之中,最擅长在变化中寻路、在困境中破局的种族,这一点沈知遇倒深有体会。
她审度着眼前的情势,若是被轻薄的人此时义正言辞指责她,她原本的不自在或许会稍有加深。但此时被轻薄的人比她这个轻薄的恶徒看起来还要羞赧不自在,那她心中原有的那点子不自在确是了无了踪迹。
沈知遇撑起的手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惊艳,慢慢地欺过身去,将自己大半个重量都压在了李玉京身上。指尖轻轻落在他眉心,顺着他眉骨的弧度慢慢描摹。指腹蹭过眉峰,轻轻点过他眼角,最后顺着脸颊来到他唇边。
心中暗叹,小鱼妖当真有副好颜色。
她刚要贴上去,却被人以指抵住了唇。沈知遇疑惑,李玉京这小鱼妖见天地对她好,这次更是因为她少时的朋友好好醋了一番,此时总不能因为她没打招呼亲了他一下,便对她断了情吧?
妖族的羞耻心已经强到这种地步了嘛?
李玉京斜倚在摇椅边,笑出一副祸国殃民的模样:“阿遇,以后只喜欢我一人可好?”
沈知遇一口答应:“好。”身体前倾,却仍被人阻了一下。
李玉京轻轻摸了摸她唇角:“那你……还回家吗?”
回家,这是李玉京第二次提到这个词。沈知遇跨坐在他身上,居高临下看着李玉京。这种高度差能让她清楚看到他全部表情,令人心安。
她自小生活在素剑门,能被称之为“家”的地方唯有一个素剑门。然,李玉京此时口中的“回家”,绝不会是素剑门。
沈知遇略一思索,坐直了身体,“你说的家是素剑门吗?”
他收了力道,顺手将案几上的茶杯端了一只给她,声音略显落寂:“不是素剑门。是你原来的那个世界。”
她凝神听着。
他缓缓道:“那个祖国繁荣昌盛,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新世界。”
她一口茶从鼻孔里喷了出来。他竟连这个也知道?
从前李玉京告诉她二人曾经认识,感情也特别好。她原还不信,不想,曾经的自己竟连这般隐秘都告诉了他。这般的深情厚谊,非得他舍命相救一次,不,最起码得舍命救了她四五次,才能让她将一颗真心全然托付给他吧……
沈知遇心里一时欣慰一时忧愁。欣慰的是,物是人非这许多年,难得两人还能成为道侣,这种缘分,委实难得。
忧愁的是,这缘分委实太过深重,以目前这种状况来看,她在失忆前似乎也惦记着回去原来的世界,才让李玉京记了这么多年,这多少显得她有点渣。
李玉京递过一方锦帕,笑得有些勉强:“还是要回去吗?”
沈知遇按了按额角,仔仔细细在心中盘算了一番,叹了一叹道:“你既听我提过华夏的事,那你应该知晓,我家乡是一个爱好和平,以法律保护人民群众合法利益的地方。”
她有些惆怅:“似我这种杀过那么多人的,在我家乡早已不知被毙了多少回了。”
她不知为何自己曾经执着于回到原来的世界,但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从没想过要回去。
她努力打起精神,捏着他的下巴:“我不回去了。现在,我可以亲你了吧?”
说完也不给已经懵乎了一阵的小鱼妖反应的时间,头一垂便贴上了他。
在她们老家有句诗,用来警示人们美好时光的短暂,叫作“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当年沈知遇学到这句诗还不能十分理解诗人追悔莫及的心情。然此时她同李玉京嘴唇堪堪贴在一处,还未深入交流便被人打扰,沈知遇就有点儿惆怅地想起了这句诗。
“你们两个在作甚?”这声音很耳熟,沈知遇无奈回头一望。
自她醒来便消失不见的白霜霜踹门而入,神色间颇郁郁,一看便是不知被何人招惹到。
细数周围人,能惹她、敢惹她的也无非那么一个。沈知遇琢磨着还是慎了言,讪讪起身走到一旁青石桌前坐下。
白霜霜甚是悲苦地坐到一旁的石凳上,唉声叹气。
沈知遇行云流水地将桌上笔墨并几张情信收起来,她一向不是喜欢多事的性子,但此时她心情甚好,见白霜霜一脸愁苦,便禁不住问道:“同陆长渊吵架了?”
白霜霜叹气声顿了一顿,“这么明显吗?”随后悻悻赞叹了声沈道友神机妙算,沈道友火眼金睛。
沈知遇受了这番称赞,又听白霜霜问说吵架后如何将人哄回来,却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想哄人时的确很会哄人,这都是久经磨练而成。因她从小便深谙闯祸之道,理所当然地,为了少受些惩罚,便也很懂该如何哄人。
然她的方法却并不适合白霜霜与陆长渊,她仰头思索了一会道:“你俩争执得厉害吗?”
白霜霜焉耷耷,十分悲苦地:“气愤中脱口而出的话,你觉得呢?”
“那是有些严重。”沈知遇敲了敲桌沿与她道:“实在不行,你便色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