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的回归,并非从黑暗到光明的温和过渡,而是如同被从一场无尽混乱的噩梦中,粗暴地抛掷回现实的残骸。
林晚星猛地睁开双眼,剧烈的咳嗽让她肺叶灼痛,吸入的空气中混杂着焦土、灰烬与某种……奇异花香混合的复杂气味。视线先是模糊,继而逐渐清晰。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狼藉的废墟中。天空不再是沉眠之湖那永恒的灰暗,而是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仿佛被擦拭过的、带着淡淡暮色的清明。周围是不语村熟悉的残破建筑,但许多房屋已经彻底坍塌,焦黑的梁木兀自冒着青烟。那株曾经庇护过她的巨大荧光蘑菇母体,如今只剩下半截焦枯的、布满裂痕的菌柱,黯淡无光。
领域……崩塌了。吞噬不语村的阴影能量已经消散大半,只留下满地狼藉和空气中游离的、细微的黑色灰烬。
她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她心中先是一松,随即又被更沉重的情绪淹没。她挣扎着想要坐起,却发现身体虚弱得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每一寸肌肉都在哀嚎,灵魂深处传来被撕裂后又强行粘合的钝痛。手背上的“烬染之瞳”印记黯淡无光,仿佛耗尽了所有能量。而左手掌心……那枚“破灭烙印”依旧存在,颜色却似乎变得更浅,如同褪色的墨迹,只余下一丝冰冷的余韵。
记忆如同潮水般回涌——姐姐的牺牲、镜中的真相、白夫人领域的疯狂、沈墨初决绝掷出的星光长枪、顾云深那穿越时空阻隔的钟鸣、还有最后那股古老恶意贪婪的扑噬……
沈墨初!
她心中一紧,强撑着环顾四周。不远处,一个身影匍匐在地,那身残破的守秘人长袍染满了暗沉的血迹与尘土,几乎与焦黑的大地融为一体。
是沈墨初!
林晚星心脏骤停,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她颤抖着手,探向他的鼻息。
微弱的、断断续续的气流,拂过她的指尖。
还活着!
巨大的庆幸瞬间冲垮了她的镇定,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但她立刻强行压下情绪,检查他的伤势。他伤得极重,胸前有一个可怕的、仿佛被阴影腐蚀过的伤口,边缘泛着不祥的黑色,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
必须救他!
林晚星试图催动“烬染之瞳”那微弱的银灰色力量,却发现那力量如同沉睡般毫无反应。她又尝试调动精神力,脑海中却传来针扎般的剧痛,刚刚融合了白薇部分记忆与情感的灵体依旧混乱不堪。
怎么办?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就在她心急如焚之际,一个略带沙哑、带着复杂疲惫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他的‘心脉守护’已破,本源近乎枯竭,寻常手段救不了。”
林晚星猛地回头。
顾云深站在不远处,倚靠着一截断裂的石柱。他看起来同样狼狈,脸色苍白,嘴角带着未干的血迹,那身狂放不羁的服饰多处破损,手中握着一枚布满了细微裂痕、光芒黯淡的青铜小钟——时序之钟。他的眼神依旧带着那份特有的桀骜,但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某种了然的沉重。
“顾云深……”林晚星声音干涩,“你……”
“我没死,是不是很失望?”顾云深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算不上笑容的弧度,目光扫过地上奄奄一息的沈墨初,又落回林晚星身上,带着审视,“看来你成功了,虽然……代价不小。”
成功?林晚星茫然。她只记得最后那混乱的爆炸,沈墨初挡在她身前,然后……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感受了一下体内。除了虚弱和混乱,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不,不对。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指尖。阳光(如果这片暮色天空下的光可以称之为阳光的话)透过她的手指,在地面上投下淡淡的影子。但那影子……似乎比平时更加凝实,边缘处,隐约泛着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幽蓝色光泽?
而且,她感觉自己与这片天地,与脚下这片沉眠之湖的边缘之地,似乎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弱的联系。仿佛她能听到大地深处那些沉睡“基石”缓慢的呼吸,能感受到空气中游离的阴影能量那细微的脉动。
“白夫人……她……”林晚星迟疑地问道。
“领域崩溃,核心湮灭。那个纠缠了百年的怨念集合体,算是暂时‘消失’了。”顾云深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过,代价是沈墨初这傻子差点把自己彻底燃尽,还有……”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林晚星:“……你似乎,‘继承’了点不太干净的东西。”
继承?林晚星心中咯噔一下。她想起了最后时刻,那股从白夫人核心深处苏醒的、更加古老的恶意扑向自己的场景。难道……
她集中精神,内视自身。在灵魂深处,那因为融合了白薇记忆与情感而依旧有些混乱的区域,她隐约感知到了一点极其微小的、如同尘埃般的……黑暗杂质。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没有任何动静,仿佛沉睡,却散发着一丝与周围格格不入的、令人不安的古老气息。
是那个古老存在的残渣?!它并没有占据她,而是……像一粒种子,潜伏了下来?
林晚星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看来你感觉到了。”顾云深走了过来,蹲在沈墨初身边,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眉头紧锁,“麻烦。‘阴影蚀痕’已经侵入心脉,除非找到‘生命之泉’的活水,或者……嗯?”
他忽然停下话语,目光落在林晚星那泛着幽蓝光泽的影子上,又看了看她苍白惶恐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
“或许……还有个办法。”顾云深站起身,走到林晚星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继承’的不只是麻烦,还有白夫人与这片沉眠之湖‘湖床’的部分联系权限。虽然很微弱,但……或许足以让你暂时调动一丝‘湖床’的生机,吊住他的命。”
调动湖床的生机?林晚星愣住了。她能做到吗?
“集中精神,感受你影子里那点新得到的力量。”顾云深指引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把它想象成……一根鱼线,垂入你脚下这片大地的深处,去‘钓取’那些沉睡基石逸散出的、最本源的‘生之气息’。”
林晚星将信将疑,但看着沈墨初愈发微弱的气息,她别无选择。她闭上眼,努力忽略灵魂深处的混乱与那点黑暗杂质带来的不适,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那变得有些不同的影子上。
起初毫无头绪,只有一片混沌。但渐渐地,在她极度专注下,她仿佛真的“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如同拥有了生命,延伸出无数细微的、幽蓝色的“根须”,缓缓探入焦黑的地面,朝着那深不可测的、由无数古老存在构成的“湖床”蔓延而去。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她刚刚恢复的少许力气再次迅速流失。额头渗出冷汗,身体微微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即将支撑不住时,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的、带着泥土芬芳与岁月沉淀气息的暖流,顺着那些幽蓝色的“根须”,缓缓地从地底被汲取上来,流入她的身体,然后……在她意识的引导下,渡入了沈墨初胸前的伤口。
那泛着黑色的“阴影蚀痕”接触到这股暖流,如同冰雪遇到阳光,竟然真的开始极其缓慢地……消融!虽然速度很慢,但沈墨初那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确实稳定了一丝!
有效!
林晚星心中涌起一丝希望,更加专注地维持着这脆弱的连接。
顾云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眼神复杂。他注意到,当林晚星调动那幽蓝影子力量时,她灵魂深处那点黑暗杂质,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霍元老带着那名随从,以及……几个看起来是不语村幸存者、脸上带着惊惧与茫然的村民,出现在了废墟的边缘。
霍元老的目光第一时间扫过全场,在崩塌的领域、焦枯的蘑菇母体、昏迷的沈墨初、以及正在施救的林晚星身上停留,最终,落在了顾云深和他手中的时序之钟上。
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顾云深,”霍元老的声音如同寒冰,带着压抑的怒火,“擅自动用家族圣物,干扰议会行动,你可知罪?”
顾云深却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晃了晃手中布满裂痕的小钟:“罪?元老,若非我这‘擅自动用’,此刻您看到的,恐怕就是一个彻底被古老存在占据的‘新白夫人’,以及一个被抽干的本家‘继承人’了。这笔账,该怎么算?”
他特意加重了“继承人”三个字,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沈墨初和林晚星。
霍元老眼神一凝,显然顾云深的话击中了他某些考量。他冷哼一声,不再纠缠此事,转而看向正在艰难维持能量输送的林晚星,尤其是在她身下那泛着幽蓝光泽的影子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忌惮,有审视,甚至还有一丝……难以捕捉的期待?
“她情况如何?”霍元老问道,语气缓和了些许。
“死不了,但也惹了一身骚。”顾云深耸耸肩,“白夫人是解决了,但她灵魂里多了点‘纪念品’,而且看样子,似乎还意外继承了部分对‘湖床’的亲和力。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啊,元老。”
霍元老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先带他们回去。此地不宜久留,领域崩塌的余波可能会引来其他麻烦。”他看了一眼那些幸存的不语村村民,“这些人,也一并带走安置。”
命令下达,随从和幸存的村民开始忙碌起来。
林晚星依旧在全神贯注地为沈墨初输送着那微弱的生机,对周围的对话听得断断续续。她只知道,暂时的危机似乎解除了,但更大的迷雾和隐患,已经悄然缠绕上身。
当她终于力竭,停止输送,瘫坐在地喘息时,她看到顾云深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
“别忘了,‘破灭’的烙印还在。它救了你,也限制了你。而你灵魂里那点新来的‘邻居’……看好它。”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被随从小心抬起的沈墨初,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戏,还没完。守秘人议会内部……很快就要变天了。”
“而你我,都将是这场风暴中的……关键棋子。”
说完,他站起身,跟着霍元老等人,朝着废墟外走去。
林晚星独自坐在狼藉之中,看着众人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泛着幽蓝光泽的影子,感受着灵魂深处那点沉睡的黑暗杂质与掌心淡去的烙印。
姐姐的仇,报了吗?似乎报了,却又仿佛陷入了更深的谜团。
沈墨初重伤濒死,顾云深神秘难测,霍元老心思深沉,议会内部暗流涌动,而自己身上,还多了来历不明的“遗产”与潜伏的危机。
她抬起手,暮色下,她的指尖苍白,影子幽蓝。
前方的路,仿佛比身后崩塌的领域,更加黑暗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