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宁被纪委和公安联合从家中带走的那个夜晚，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巨石，其引发的涟漪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迅速扩散至整个江林省银行监管系统和银行界。
消息是捂不住的。尤其是当晚动静不小，民警破门、120救护车接走昏迷的何亮、神情崩溃的苏晓宁被铐上带走，同一栋楼的邻居总有目击者。各种碎片化的信息，经由口耳相传和网络社区的发酵，在第二天清晨就开始在小范围内流传。
正式的通报和内部渠道的消息则在稍晚时候确认了传闻的核心部分。当江林省银行业协会办公室副主任苏晓宁因涉嫌严重违法被纪委留置调查，同时因涉嫌故意杀人（未遂）被公安机关立案侦查”这一核心事实清晰呈现时，所带来的冲击力是空前的。
相比于苏晓宁被调查本身，更让整个圈子瞠目结舌、难以置信的是“故意杀人（未遂）”这几个字。
“我的天，苏晓宁？就协会那个挺会来事的苏副主任，瘦了吧唧，柔柔弱弱的？她杀人？未遂？”这是听到消息的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
在众人印象里，苏晓宁是个精明、活络、善于交际的女干部，虽然关于她的一些风言风语一直没断过，但谁能把她和“杀人”这种极端暴力犯罪联系起来？
震惊过后，便是各种探究和议论。细节一点点被拼凑起来：目标是前夫何亮，原因是何亮掌握了苏晓宁及其背后关键人物的重大违纪违法证据并进行敲诈，苏晓宁试图用安眠药制造何亮意外死亡的假象，却在最后关头因纪委和公安的及时介入而失败。
紧接着，另一个更具爆炸性的消息如同野火般蔓延：苏晓宁的真实身份，是正在接受纪委审查调查的省局副局长廖辉的情妇！而且，很可能是廖辉案件的关键知情人乃至共犯。
这下，整个监管系统和银行界彻底“吃上了大瓜”。茶余饭后、办公室格子间、厕所隔间、各种正式非正式的会议间隙，这成了最热门的话题。
“廖辉的情妇？藏的够深的啊！怪不得苏晓宁能从银行调到协会，还提拔得挺快。”
“何亮这是敲诈到铁板上了，不过也真是要钱不要命，差点把命搭进去。”
“苏晓宁也是被逼到绝路了，不然一个女同志，怎么敢走这一步？看来廖辉的事小不了，把她吓成这样。”
“这下廖辉麻烦大了，情妇出事，还涉及杀人未遂，他身上的问题肯定轻不了。拔出萝卜带出泥，不知道还要牵扯出谁呢……”
各种猜测、分析、乃至幸灾乐祸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苏晓宁这个名字，一时间成为了廖辉案风暴眼中一个极具戏剧性的符号，她的疯狂举动，仿佛预示着这场席卷全省金融领域的廉政风暴，正朝着更深、更不可预测的方向发展。
就在外界议论纷纷之际，王兵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通过在省里的哥名第一时间获悉了苏晓宁被抓的详细情况。
他放下电话，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的弧度。那弧度里，有几分意料之中的冷静，有几分对命运无常的嘲讽，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怜悯。
“苏晓宁……”王兵低声自语，“上一世，你虽然被何亮那小子逼得够呛，听说最后还是凑了一笔不小的封口费给他，然后迅速辞职，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后来好像是去了粤东，靠着从廖辉那里弄来的不干不净的钱，在羊城倒是过得挺滋润……可惜啊，这一世……”
王兵的思绪飘远。他想起了自己重生归来后，所做的那些看似微小却关键的改变。
最重要的之一，就是在合适的时机，通过不易察觉的方式，将一些关键信息告诉了王铉。
果然，蝴蝶扇动了翅膀。由于王兵的介入，纪委对廖辉的调查布局更早、更周密，对苏晓宁的监控和关注力度也远超上一世。
何亮的敲诈行为几乎一开始就被纳入视线，这才有了关键时刻那场当机立断的救援和抓捕。苏晓宁那条原本可能通向南方逍遥生活的退路，被彻底堵死，反而一步踏空，坠入了犯罪的深渊。
“这下子，可有意思了。”王兵转过身，目光投向办公室墙上那张全省金融机构分布图，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苏晓宁这一落网，而且是以这么激烈的方式，对廖辉的心理防线将是毁灭性的打击。李荣斌他们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廖辉撑不了多久了。”
他踱步回到办公桌前，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脑海中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邓羽，省局的前任局长，廖辉曾经的老领导、提携者，也是在廖辉问题上态度一直有些暧昧不清的人物。
“我看邓羽可坐不住了吧。”王兵几乎能想象到邓羽此刻的心情，“毕竟，上一世廖辉虽然在里面扛了很长时间，但最终，为了争取宽大处理，还是把一些更上层、更核心的人物给交代出来了，其中就包括邓羽在位期间的一些不便言说的事情。
只是上一世，廖辉交代得晚，很多证据湮灭，线索模糊，加上邓羽去了会管单位，影响力犹在，最终算是勉强离任审计过关，隔了三年后才因为别的原因主动投案……”
这一世，情况截然不同。调查启动得更早，力度更大，苏晓宁的极端行为提前引爆了炸弹，廖辉在震惊和绝望之下，交代问题的速度和深度很可能远超上一世。邓羽那些自以为隐藏得很好、时过境迁的秘密，还能保得住吗？
王兵几乎可以肯定，邓羽现在一定如坐针毡。这位曾经在江林省金融界叱咤风云的老领导，此刻恐怕正动用一切可能的关系，小心翼翼地打探着消息，试图评估风险，寻找应对之策，甚至可能已经在考虑断尾求生的方案。
就在王兵暗忖事情未来走向的时候，廖辉留置基地的审讯室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李荣斌按照计划，在重返审讯室后，选择了一个关键的节点，将苏晓宁试图“杀人灭口”并被当场抓获的消息，如同投下一颗重磅炸弹般，告知了廖辉。
当时，廖辉刚刚交代完几笔相对收受金额较小的贿赂，正沉浸在一种混合着耻辱、疲惫和一丝“交代了就能暂时解脱”的错觉之中。他甚至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凉掉的茶，试图滋润一下干涩的喉咙和更加干涩的心灵。
李荣斌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直到廖辉的叙述告一段落，他才用平静得近乎冷酷的语调开口：
“廖辉，你交代的这些，我们会核实。但现在，有一件事，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
廖辉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李荣斌，似乎不解为何突然转换了话题。
李荣斌的目光锐利如刀，紧紧盯着廖辉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道：“就在几个小时前，苏晓宁在家中，试图用过量安眠药杀害何亮，制造意外死亡的假象。原因是何亮掌握了你们的重要犯罪证据，并对其进行敲诈。”
“什么？！”廖辉如遭雷击，手中的纸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茶水溅湿了他的裤脚，他却毫无知觉。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剧烈地颤抖着，眼睛瞪得如同铜铃，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不……不可能！晓宁她……她怎么敢……你们骗我！”廖辉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
“骗你？”李荣斌冷笑一声，从旁边的文件袋里拿出几张现场照片，推到廖辉面前的桌子上。照片上，有被撞开的房门，有昏睡在沙发上的何亮被抬上担架，有瘫倒在地、神情崩溃的苏晓宁被工作人员架起……
尽管照片没有直接呈现最血腥的画面，但那场景的混乱和结局的注定，已足以说明一切。
廖辉的目光死死地钉在照片上，特别是苏晓宁那张绝望而扭曲的脸上。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若不是坐在椅子上，恐怕会直接瘫软下去。他双手抱头，手指死死地插入头发中，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何亮这个王八蛋！晓宁……你这个傻女人啊！”廖辉语无伦次，泪水混合着鼻涕纵横而下，之前的故作镇定、精心构筑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
苏晓宁的疯狂举动，不仅断送了她自己，也彻底击碎了廖辉最后的侥幸心理。他意识到，事情已经彻底失控，走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李荣斌没有催促，只是冷静地看着他，任由情绪的风暴在廖辉体内肆虐。他知道，这是突破的最佳时机。
过了许久，直到廖辉的哭声渐渐变成无力的抽泣，李荣斌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廖辉，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所谓的‘保护’？你把她拖下水，让她参与你的罪行，最后却要让她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自我毁灭？你以为你不说，就能保住她？
保住你背后的人？现实是，何亮这种小角色都能把你们逼到杀人灭口的地步！你们这个脆弱的、建立在非法利益之上的同盟，根本就不堪一击！”
廖辉抬起头，眼神空洞，充满了绝望。
李荣斌身体前倾，施加着最后的压力：“苏晓宁现在已经被留置，她涉嫌严重职务犯罪和故意杀人未遂，任何一条都足以让她把牢底坐穿！她现在精神濒临崩溃，但迟早会清醒过来。为了她自己，她会交代出她知道的一切。到时候，你再说什么，都失去了主动交代、争取从宽处理的机会！”
“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抓住最后的机会，把所有的问题，主动地、彻底地交代清楚！包括你自己的问题，苏晓宁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你们共同的问题，以及……那些你可能认为位高权重、不敢触及的人的问题！
只有彻底查清一切，才能给这件事画上一个句号，或许，也能为苏晓宁的最终结局，争取到一线不至于最坏的可能。”
李荣斌特意强调了“位高权重、不敢触及的人”，这像是一把钥匙，精准地戳中了廖辉内心最深的恐惧。他想到了邓羽，想到了那些曾经给予他庇护，也从他这里获取利益的更上层的力量。苏晓宁的事件表明，已经没有任何“安全网”可言了，风暴会将所有人卷进来。
廖辉瘫坐在椅子上，仿佛苍老了二十岁。他沉默了很长时间，审讯室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最终，他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喃喃道：
“我说……我全都说……从邓局长……不，从邓羽开始说起吧……”
他知道，这意味着一场彻底的背叛，但也可能是绝望中唯一的、渺茫的生机。堤坝，一旦决口，便是洪水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