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粗糙黄纸上诡异的傩面图案,如同一个无声的警告,深深地刻入了陆昭衍的脑海。指尖印记传来的刺痛虽短暂,却清晰无比,预示着这绝非寻常的恶作剧或巧合。
他将黄纸收起,心中警兆大作。那所谓的“王货郎”绝非等闲,其目标明确,手段诡异,且对陆家,甚至可能对父亲陆永年收集古物的癖好有所了解。这更像是某种试探,或者……一个新的标记。
爷爷陆怀真回来后,陆昭衍立刻将此事告知。老人拿着那张黄纸,反复端详那傩面图案,眉头紧锁,却也无法立刻辨认出其确切来历,只判断这绝非吉祥之物,很可能与某些隐秘的民间傩教或邪祀有关。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陆怀真长叹一声,“对方亡我陆家之心不死,黑衣人折了,便又有新的角色登场。这般鬼蜮伎俩,防不胜防。”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几日后,一封来自省城大学的信件,打破了老宅勉强维持的平静。
信是寄给陆昭衍的,落款是他的辅导员。信中语气委婉却关切地询问他为何逾期多日仍未返校报到,提及新学期已开始近两周,若再无故缺席,恐将面临休学甚至退学的处理。信中最后强调,望其见信后速与学校联系,说明情况。
陆昭衍拿着这封信,愣怔了许久。这段时间以来,接踵而至的恐怖事件、身体的异化、与超自然力量的搏斗,几乎让他忘却了自己还是一名在校大学生的身份。那个充斥着青春、学业、人际交往的正常世界,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情。
回去?
以他现在这副半人半鬼的模样,如何能回到那个人气旺盛、阳气充沛的大学校园?他对阳光的不适,对阴气的渴望,体内盘踞的冰冷力量,以及脑海中不时冒出的秦绛记忆碎片,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已与常人迥异。
更何况,那诡异的“王货郎”刚来试探过,敌暗我明,此刻离开相对熟悉且有布置的老宅,重返陌生的城市校园,无异于将自己暴露于更大的风险之中。
“不能去。”陆怀真断然道,“你如今这状态,离了老宅的布置和我的看顾,万一在校园里出了岔子,后果不堪设想。学业之事,暂且休提,我去信帮你办理休学手续。”
陆昭衍沉默着,目光扫过桌上那封透着正常世界气息的信件,又看向自己苍白修长、指甲微显乌黑的手指。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那平凡的、为学业烦恼的生活,对他而言,已成了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
但就在他准备点头同意时,左手指尖的弯月印记,忽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的悸动。并非警告,更像是一种……模糊的指引?与此同时,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父亲陆永年生前,除了收集扎纸古物,似乎也对省城几所老大学的历史,尤其是其建校前的地志传闻颇感兴趣,曾多次前往省城旧书馆查阅资料……
难道……父亲当年的调查,并不仅限于小镇?省城那边,是否也可能隐藏着与“魙”道、与黑衣人势力相关的线索?那“王货郎”的出现,是否意味着对方的触角,早已伸向了更广阔的地方?
蛰伏在老宅,固然相对安全,但也意味着断绝了所有主动获取信息的渠道,只能被动等待对方下一次出手。而下一次,对方准备必定更加充分。
冒险返校,固然危机四伏,但或许……也能接触到父亲当年未曾发现的线索,甚至可能引蛇出洞?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难以遏制。
“爷爷,”陆昭衍抬起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决断,“我想回去。”
“什么?你……”陆怀真大惊。
“我不是回去读书,”陆昭衍打断爷爷的话,语气平静却坚定,“我是回去调查。父亲当年可能也在省城查过些什么。而且,我们躲在这里,他们就不会来了吗?那‘王货郎’能找到老宅,就能找到学校。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去看看。校园人多阳气重,或许反而能掩盖我身上的异常。”
陆怀真怔怔地看着孙子,发现他眼中那份属于年轻人的青涩已几乎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生死后的冰冷与沉稳。他知道,孙子的话不无道理。只是这其中的风险……
最终,老人重重叹了口气:“罢了……雏鹰终须离巢。但你切记,万事谨慎,不可轻易动用力量,遇事即刻联系我。我会为你准备一些东西防身。”
接下来的几天,陆怀真几乎不眠不休,为陆昭衍准备了许多东西:效果更强的敛息符、预警用的纸符鹤、几枚雷击木刻成的护身牌、以及一柄藏在特制伞中的、缩小版的桃木剑。更是将固魂安神的药方详细写给他,叮嘱他定期服用,压制异化。
临行前,老人将那个封印着裂痕玉玦的铅盒,慎重地交给陆昭衍:“此物带在身边反而危险,我会另寻隐秘之地镇压。你此去……一切小心。”
再次踏上前往省城的班车,陆昭衍的心情与回家时已是天壤之别。窗外的阳光让他微微眯起眼,感到些许不适,他拉低了帽檐,将自已缩在车厢的阴影里。同车的乘客喧闹鲜活,他却感觉自己与他们之间隔着一层无形的、冰冷的壁垒。
抵达省城,熟悉的繁华喧嚣扑面而来,高楼大厦,车水马龙。这一切却让陆昭衍感到一种莫名的疏离与嘈杂。他体内的阴元在这人气鼎盛的城市里,似乎变得有些滞涩,让他更加疲惫。
按照记忆找到大学,办理了延迟报到手续,勉强应付了辅导员的关切询问。走在绿树成荫的校园小径上,周围是抱着书本匆匆而过的同学,洋溢着青春的气息。这一切本该让他放松,却反而让他更加警惕和不适。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混入羊群的怪物,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身的冰冷与异常。
他被安排回原来的宿舍。室友们对于他的突然归来既惊讶又热情,纷纷询问他家里出了何事。陆昭衍只能以“老人病重,需要照顾”为由含糊搪塞过去。他注意到,自己空置的床铺和书桌被室友们暂时堆放了不少杂物,而他之前留下的一些私人物品,似乎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哦,前段时间宿舍楼水管检修,楼管阿姨进来过几次,可能挪动了吧。”一位室友随口解释道。
陆昭衍心中微动,但并未多问。
夜晚,躺在久违的床上,他却毫无睡意。宿舍里其他三人早已熟睡,鼾声此起彼伏。而他却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敏锐的听觉能捕捉到楼道里细微的脚步声、窗外远处城市的嗡鸣,甚至……宿舍楼下那棵老槐树内部细微的虫蛀声。
这种过于敏锐的感知,在寂静的夜里成为一种折磨。更让他不安的是,指尖的弯月印记持续传来微弱的冰凉感,仿佛在提醒他,这片看似充满活力的校园之下,似乎也潜藏着某种难以察觉的……阴翳。
他想起父亲当年对省城老大学历史的兴趣,决定从明天开始,去校史馆和旧书馆碰碰运气。
就在他思绪纷乱之际,走廊外,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很慢,仿佛穿着软底布鞋,在他的宿舍门外停顿了片刻。
陆昭衍瞬间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紧绷。
脚步声停留了约莫十几秒,然后又缓缓响起,逐渐远去,消失在走廊尽头。
仿佛只是一个晚归的学生路过。
但陆昭衍却猛地坐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后,透过猫眼向外望去。
走廊空旷,灯光昏暗,空无一人。
然而,在他超乎常人的视觉下,门口的水泥地上,却隐约残留着几个极其淡薄的、几乎看不见的……灰黑色的脚印。
那脚印的形状,与他记忆中那“王货郎”离去时,在老家门墩旁尘土中留下的痕迹,极其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