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如同实质的黑暗,混合着泥土的腥气、某种动物巢穴的臊臭以及一种极淡却无法忽视的尸骨腐朽味道,将陆昭衍紧紧包裹。脚下的通道湿滑陡峭,他只能弓着身子,凭借远超常人的感知和触觉,艰难地向地底深处摸索前行。
那“咔嚓”一声轻响带来的触感,让他心头一凛。人类腿骨……这绝非善地。秦绛那声“慎入”的警告犹在耳边,但退路已绝,他只能硬着头皮向前。
越往深处,通道越发宽敞,但空气中的异味也越发浓烈。脚下踩到的碎骨越来越多,偶尔还能碰到一些完全腐朽、一碰就碎的破烂布片。洞壁之上,开始出现一些模糊的刻痕,并非符文,更像是一些原始的、记录着狩猎或祭祀场景的壁画,风格古朴甚至蛮荒,与那傩面戈上的纹路有几分神似。
窸窸窣窣的爬行声从前方黑暗中传来,越来越清晰,数量似乎不少。
陆昭衍屏住呼吸,将阴元收敛到极致,指尖扣住一枚爷爷绘制的“驱虫辟邪符”,小心翼翼地步步逼近。
转过一个弯道,眼前的景象让他胃里一阵翻腾,头皮阵阵发麻!
前方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溶洞空间。洞顶垂下无数嶙峋的钟乳石,地面上则堆积着如小山般的——森森白骨!
这些白骨大多残缺不全,相互堆叠,难以计数。从骨殖的大小和形状判断,其中既有成年人的,也有不少明显属于孩童的!许多骨头上还残留着清晰的牙印和啃噬痕迹,显然是被什么生物当作了食物!
这里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尸窟!
而那些窸窣声的源头,也露出了真容——那是无数只拳头大小、通体漆黑油亮、长着狰狞口器的怪异甲虫!它们如同潮水般在白骨堆中钻进钻出,啃食着残留的碎肉和骨髓,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感受到活人的气息,靠近洞口的一些甲虫立刻抬起头,闪烁着红光的复眼齐刷刷地“盯”向了陆昭衍!
尸蹩!而且是经过阴煞之气长期滋养、发生异变的邪蹩!
没有任何犹豫,这些饥饿的邪蹩如同黑色的潮水般,猛地向陆昭衍涌来!
陆昭衍脸色一变,立刻将手中驱虫符激发拍出!符箓化作一团淡黄色的光芒爆开,最前方的邪蹩被光芒灼烧,发出尖锐的嘶叫,暂时退缩了一下。
但符箓的力量有限,后面的邪蹩无穷无尽,瞬间便淹没了光芒,再次涌上!
陆昭衍且战且退,手中不断打出飞纸镖,精准地击碎一只只冲在最前面的邪蹩,绿色的汁液四溅,散发出恶臭。但这些邪蹩数量实在太多,飞纸镖很快耗尽,他不得不拔出贴身匕首,灌注阴元,劈砍靠近的虫群,效率低下,险象环生。
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耗死在这里!
就在他心急如焚之际,左手指尖那弯月印记,再次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这一次,并非警告,而是一段极其简短的、关于如何运转阴元模拟某种特定频率震动的法门片段!
是秦绛!她竟再次强行传递来信息!这法门似乎能干扰甚至控制这些低等的阴邪虫豸?
陆昭衍来不及细想,立刻依言照做。他一边挥刀格挡,一边艰难地分心操控体内阴元,按照那玄奥的频率微微震动起来。
一种极其低沉、近乎无声的嗡鸣,以他为中心缓缓扩散开来。
效果立竿见影!
那些疯狂扑来的邪蹩,动作猛地一滞,变得焦躁不安起来,它们相互碰撞,发出混乱的嘶鸣,进攻的势头骤然减缓,仿佛失去了明确的目标,甚至开始互相攻击撕咬起来!
有用!
陆昭衍心中大喜,趁机加快脚步,一边维持着阴元震动,一边小心翼翼地绕开主要的虫群,向着尸窟的另一侧快速移动。他能感觉到,青铜傩面戈的感应,源自尸窟的更深处。
穿过累累白骨,尸窟的尽头,并非冰冷的石壁,而是一面明显经过人工修整的、以巨大青石垒砌的墙壁!墙壁中央,是一扇紧闭的、同样由青石打造的厚重石门!
石门之上,雕刻着一幅巨大的、令人触目惊心的浮雕!
浮雕的内容,正是一场诡异而恐怖的冥婚仪式!
画面左侧,是一支送亲的队伍,但抬着的并非花轿,而是一口漆黑的棺材!棺材盖半开着,里面躺着一个穿着大红嫁衣、却面色青白、显然早已死去的女子。而画面右侧,则是一个被捆绑在木桩上、满脸惊恐绝望的活生生男子!仪式的主持者,是一个戴着狰狞傩面、手持骨杖的身影,正将男子的心脏剖出,献祭给棺材中的女尸!画面的背景,正是这口巨大的青石井(或者洞窟)!
浮雕的雕刻手法古拙却传神,将那种野蛮、血腥、亵渎生命的邪异气息展现得淋漓尽致!而那个主持仪式的傩面人手中所持的骨杖顶端,雕刻的图案,赫然与陆昭衍怀中的青铜傩面戈,几乎一模一样!
这扇门后,才是真正举行那邪恶冥婚的核心之地!
青铜傩面戈在此刻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嗡鸣与灼热,仿佛遇到了真正的主人或归宿!
陆昭衍强压下心中的震撼与寒意,尝试推动石门。石门沉重异常,纹丝不动。他仔细检查,发现石门中央有一个不起眼的凹槽,其形状……正好与他怀中那青铜傩面戈的轮廓吻合!
难道这戈,竟是开启此门的钥匙?
父亲当年,是否就是在此地得到了它?
他不再犹豫,取出短戈,小心地将其嵌入凹槽之中。
严丝合缝!
咔哒……
一声沉闷的机括响动从石门内部传来。紧接着,沉重的石门发出一阵“嘎吱嘎吱”的令人牙酸的声响,缓缓地向内打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更加古老、更加沉郁、混合着浓郁香火味和一种奇特檀木气息的味道,从门缝中扑面而来!
与此同时,身后尸窟中的那些邪蹩,似乎感受到了石门开启后门内散发出的某种气息,变得更加狂躁不安,竟隐隐有突破阴元震动干扰的趋势!
陆昭衍不敢耽搁,深吸一口气,侧身挤进了石门之后。
门内是一个并不宽敞的石室。石室中央是一个圆形的祭坛,祭坛上摆放的并非牌位,而是一具端坐着的、穿着华丽却早已腐朽褪色的大红嫁衣的干尸!干尸头上盖着红盖头,双手交叠置于腹前,姿态僵硬而诡异。
在干尸的左右两侧,还各站着两个稍微小一号的、同样穿着红衣的童男童女干尸,如同忠诚的仆从。
而祭坛的四角,各点着一盏长明灯,灯油早已干涸,灯芯却保持着燃烧过的黑色痕迹。
石室的墙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与那青铜傩面戈上的符文同源,但更加复杂精深。这些符文似乎构成了一个强大的聚阴和封锁阵法,将此地与外界彻底隔绝,也完美地保存了这四具尸身不腐。
陆昭衍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具新娘干尸交叠的双手之下。
那里,似乎压着一卷颜色暗沉、以某种皮革制成的卷轴!
而青铜傩面戈的感应源头,最终指向了那卷皮革卷轴!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那卷轴之时,身后沉重的石门,竟毫无征兆地、缓缓地自行关闭了!
嘎吱——砰!
石门彻底合拢,将他与外面的尸窟邪蹩隔绝开来,但也将他彻底关在了这间充满诡异冥婚气息的石室之中!
与此同时,那端坐于祭坛上的新娘干尸,盖头之下,似乎传来了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叹息般的……吐气声。
覆盖于其双手之下的那卷皮革卷轴,无风自动,缓缓展开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