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玉池内,粘稠如蜜的翡翠色药液依旧翻滚蒸腾,氤氲的翠绿蒸汽弥漫殿宇,带着磅礴的生机暖意。千年温玉髓散发的柔和光晕,如同温暖的母体,包裹着池中沉浮的两道身影。
然而,这暖意融融的景象之下,却是冰火两重天!
祁瑾晏浸泡在药液中,头颅枕在玉枕上,露出的面容正经历着天翻地覆的变化。那层笼罩面庞的灰败死气,如同被烈阳驱散的寒霜,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新生的、玉石般的苍白与透明。他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方才因剧痛而扭曲的五官也归于平静。胸膛的起伏不再是微弱欲绝的挣扎,而是变得清晰、沉稳、带着一种枯木逢春般的……力量感!断臂处厚厚的包扎下,玉髓生肌膏的药力在新生力量的催动下,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修复着创伤,隐隐透出极其活跃的生机脉动。
那滴融于药液、被血契强行牵引吸收的淡金心头精血,如同投入死寂心湖的星辰,瞬间点燃了祁瑾晏体内沉寂的生机之火!枯竭的心脉贪婪地吮吸着这同源而生的磅礴精粹与坚韧意志,混乱的煞气冰消瓦解,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新生力量,正从心脉深处……顽强地勃发!
而暖玉池的另一侧,却是截然相反的景象。
秦湘湘的身体无力地沉浮在药液中,如同被抽去了所有支撑的浮萍。随着那滴心头精血的离体,她本就脆弱的生机如同被釜底抽薪,瞬间……滑向更深的深渊!露在药液外的面容苍白得近乎透明,如同最纯净的水晶,映着翠绿的蒸汽,却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脆弱。方才在药蒸下勉强凝聚起的一丝微弱神采彻底消散无踪,空洞的眼眸重新被一片死寂的虚无所覆盖。长睫覆盖下的眼睑毫无动静,仿佛陷入了永恒的沉眠。
心口位置,那枚用来镇压邪力的幽蓝晶石,光芒明显黯淡了许多,表面蛛网般的裂痕似乎又加深了一丝。笼罩烙印的冰蓝气罩在失去宿主生机支撑后,也变得极其稀薄、波动不稳。丝丝缕缕的痛苦黑气,如同挣脱束缚的毒蛇,再次……顽强地从气罩边缘逸散出来!手腕处那道刚刚加速弥合的狰狞伤口,在生机急速流逝的冲击下,弥合的速度彻底停滞,甚至隐隐有重新崩裂的迹象!
取血引元,如同剜心饲虎!
祁瑾晏枯竭的生机被强行点燃,代价是秦湘湘本就飘摇的命火……急速黯淡!
暖玉池边,死寂重新笼罩。
陈锋和苏瑶的目光死死锁在池中。巨大的狂喜尚未在祁瑾晏复苏的景象中完全绽放,便被秦湘湘急速滑落的生机狠狠扼住,瞬间化为更加沉重的绝望!
老医官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秦湘湘心口那逸散的黑气和手腕停滞的伤口,枯瘦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引血归元,本就是饮鸩止渴的绝户计!王妃的生机……已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
“王妃……”苏瑶的声音带着泣血的颤抖,身体因巨大的悲痛和肋骨的剧痛而摇摇欲坠。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即将吞噬一切的瞬间——
暖玉池中,那气息沉稳复苏、如同沉睡巨人缓缓苏醒的祁瑾晏,紧闭的眼睫……极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如同蝴蝶振翅。
紧接着,他那双曾空茫死寂、也曾燃烧过冰冷吞噬欲望的眼眸,极其缓慢地……睁开了!
没有往日的沉静威严,没有蛊毒发作时的狂暴猩红,也没有离魂时的茫然空白。
此刻,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中,是一片被强行洗练后的……初生般的纯净!如同初雪覆盖的湖面,倒映着殿顶柔和的光线和氤氲的翠绿蒸汽。里面盛满了初醒的懵懂,对周遭一切的陌生与好奇,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他的目光,带着初生婴儿般的纯粹,极其缓慢地扫过暖玉池上方氤氲的蒸汽,扫过池边那些穿着奇怪、神色激动又复杂的陌生人影……
然后,他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磁石牵引,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源于本能的……好奇与探索,缓缓地……转向了身边暖玉池中,那个气息微弱、正急速滑向死亡的……女子。
目光落在秦湘湘苍白透明、死寂如偶的脸上。
没有熟悉,没有爱恋,没有刻骨的恨意。
只有一片纯粹的、初醒后的……陌生。
然而,就在这目光触及秦湘湘苍白面庞的刹那——
嗡——!!!
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羁绊的……剧烈悸动,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喷发,猛地从祁瑾晏刚刚复苏的心脉深处……炸开!
这悸动来得如此猛烈,如此熟悉,瞬间冲垮了他初醒的懵懂与陌生感!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恐慌、悲伤和一种被强行撕裂般的……剧痛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间淹没了他空白的意识!
“呃——!”祁瑾晏猛地弓起身体,发出一声痛苦压抑的闷哼!刚刚恢复平稳的胸膛再次剧烈起伏!那双纯净懵懂的眼眸瞬间被巨大的痛苦和……一种无法理解的、深入骨髓的恐慌所占据!仿佛即将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这剧痛和恐慌并非源自他自身!而是……来自旁边那个气息微弱的女子!通过那无形的血契之线,如同实质的毒针,狠狠刺入了他复苏的灵魂!
他的目光,瞬间从纯粹的陌生,变成了充满巨大痛苦和……难以言喻的……迫切!死死地、牢牢地钉在了秦湘湘那张苍白死寂的脸上!
一种源自生命最深处的、超越了一切理智与记忆的本能,如同狂潮般席卷了他的意识!
不能!
不能让她死!
必须……抓住她!
就在这本能驱使达到顶点的瞬间!
祁瑾晏那只浸泡在温润药液中的、完好无损的右手,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操控,极其僵硬地、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猛地抬了起来!
粘稠的翡翠色药液被手臂带起,淋漓滴落。
在陈锋、苏瑶、老医官等人惊骇欲绝、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
祁瑾晏那只骨节分明、刚刚复苏、还带着一丝玉石般苍白的手,穿越了翻滚的药液和氤氲的蒸汽,带着一种穿越了生死、穿越了遗忘的……笨拙而执拗,极其精准地……一把抓住了秦湘湘同样浸泡在药液中、那只未受伤的、冰冷的左手手腕!
五指收拢!
冰冷而坚定!
肌肤相触的刹那——
嗡——!!!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庞大、如同洪钟大吕般的灵魂共鸣,猛地从两人相连的手腕处……轰然爆发!
无形的冲击波如同涟漪般瞬间扩散!整个暖玉池中翻滚的翡翠色药液猛地剧烈沸腾!升腾的翠绿蒸汽如同被狂风席卷,疯狂地旋转、升腾!
祁瑾晏的身体再次剧烈一震!抓住秦湘湘手腕的手指因巨大的共鸣而瞬间收得更紧!他眼中的痛苦与恐慌瞬间被一种奇异的、如同失而复得般的……巨大满足感所取代!仿佛抓住的不是一只手,而是……整个世界!
而池中另一侧,那气息微弱、如同死去的秦湘湘,身体在祁瑾晏手掌抓握的瞬间……猛地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她空洞死寂的眼眸骤然瞪大!里面不再是纯粹的虚无,而是瞬间被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惊悸与混乱所充斥!仿佛沉沦在无边黑暗中的灵魂,被一道刺破永夜的惊雷……狠狠劈中!
一股同样庞大、同样混乱、却带着一丝微弱挣扎意志的灵魂悸动,如同被强行唤醒的沉眠火山,猛地从她那急速滑落的生机深处……挣扎着……透了出来!
“嗬……”一声极其微弱、如同破风箱抽气般的痛苦呻吟,极其艰难地从她干裂苍白的唇齿间……挤了出来!
不再是无声的死寂!
不再是空洞的虚无!
离魂之躯,在血契最原始、最强烈的本能共鸣冲击下,在濒死的深渊边缘……极其艰难地……挣扎着……透出了……第一缕微弱的……意识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