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顾医生。”
电话挂断的忙音,像一根极细的丝线,终于勒断了悬在她与世界之间最后那点虚伪的连接。沈清澜脸上所有伪装出的脆弱、依赖,那些属于猎物的、引人怜惜的表情,如同被风吹散的灰烬,消失得无影无踪。
镜子里,只余下一张苍白、冰冷,唯有一双眼睛黑得惊心动魄的脸。
她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寒冬的烈风如同冰水泼面,瞬间浇熄了她胸腔里所有残余的怒焰,只剩下被淬炼过的、坚硬的决绝。她看着玻璃倒影里那个长发飞舞,眼神却静得可怕的自己,缓缓地,勾起了唇角。
那笑容,没有温度,只有一种冷冽到极致的艳烈。
手机屏幕,在她指尖亮起。并非来自那个刚刚结束通话的号码,而是另一个,标注为“陆允辰”的名字。一条新信息,安静地躺在那里。
「明晚七点,城市音乐厅,斯特拉迪瓦里名琴鉴赏私享会,盼卿莅临。允辰。」
文字优雅,措辞得体,无可挑剔,如同他永远完美的公众形象。
沈清澜的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轻轻摩挲,仿佛能透过这文字,触摸到那个男人温柔表象下,可能同样冰冷的算计。她需要这场音乐会,需要一个足够分量的“舞台”,来落下她反击的第一步棋子。
她动了动手指,回复得恰到好处,带着一丝刚刚被“打扰”醒的、慵懒的沙哑鼻音:「刚被一通工作电话吵醒。好的,明晚七点,我会准时到。谢谢你,允辰。」
“允辰”二字,她打得毫不犹豫,亲昵得自然而然。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刚消失不到十秒,掌心的旧伤猝不及防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被无形的针扎透。几乎同时,手机再次尖锐地响起。
屏幕上跳动的,果然是“顾云深”。
他果然在监控她的通讯。这点刺痛,是他情绪波动的反向印证吗?
沈清澜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让寒意浸透肺腑,然后才接起电话,声音里揉进了恰到好处的困倦与一丝被打扰后的细微委屈:“……顾医生?还有事吗?”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瞬,似乎没料到她是这个状态。随即,顾云深那把被无数人赞誉能“抚慰灵魂”的温柔嗓音传来,此刻却像浸了蜜糖的蛛丝,试图无声无息地将她缠绕:“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你明天似乎没有安排诊疗。最近情绪容易波动,一个人待着容易胡思乱想,是否需要我陪你……”
“不用了顾医生。”她轻声打断,语气温顺,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疏离,“我明天有约了。”
“……有约?”他声音里的温柔凝滞了片刻。
“嗯。”她仿佛毫无所觉,甚至让自己的声音里注入了一点轻快的、属于被邀请者的微小雀跃,“允辰邀请我去听一场私享音乐会,就是明晚。”
“允辰?”这两个字从顾云深唇齿间溢出,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又重得仿佛砸在沈清澜的耳膜上。她清晰地听见,电话那端传来一声极轻微的、指节捏紧的脆响。
“是陆允辰先生。”她“好心”地解释,声音依旧带着那点柔软的睡意,却又在提及这个名字时,自然地流露出一丝亲昵,“他说是斯特拉迪瓦里名琴鉴赏,很难得的机会。”
电话那头,陷入了一片死寂。
那寂静并非空无,而是充满了某种被强行压制住的、危险的暗流。沈清澜几乎能想象出,顾云深此刻脸上那完美面具下,是如何的惊涛骇浪。他习惯了她全然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救赎”,习惯了掌控她所有的情绪和行踪,此刻,另一个重量级的、他无法轻易操控的男人,如此突兀地闯入他划定的领地,用一种他无法驳斥的、高雅的理由。
她是在告诉他,她的世界,并非只有他这一扇窗口。她更是在试探,他对她的“控制欲”,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良久,顾云深的声音才再度响起,那温柔底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砂纸磨过的粗粝:“是吗?那很好。多接触一些美好的事物,对你情绪稳定有帮助。”他顿了顿,像是在极力找回那种专业的、体贴的节奏,“不过,清澜,记住我对你的提醒。你的状态需要安静,任何过度的刺激,无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都可能引发不可控的后果。陆先生固然……很好,但你要懂得分辨,什么才是真正对你有益的。”
看,又来了。将她所有的自主选择,都预先打上“可能引发病情”的标签。
沈清澜心底那块寒冰,更冷硬了几分。她语气却愈发显得依赖而信任:“我明白的,顾医生。你总是为我考虑得最周到。我会注意的,只是听场音乐会而已,允辰他……很有分寸的。”
她又提了一次“允辰”,并且,强调了他的“分寸”。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这一次,连呼吸声都变得极轻,极缓。
“那就好。”最终,他只吐出这三个字,声音平稳得近乎诡异,“不打扰你休息了。晚安,清澜。”
“晚安,顾医生。”
电话挂断。
这一次,沈清澜没有立刻放下手机。她看着暗下去的屏幕,看着玻璃窗上自己冰冷的倒影。
她赢了这第一个回合。
她清晰地听见了他面具碎裂的声音。那声音细微,却悦耳动听,如同丧钟敲响前,最精准的预热。
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形态出现。
顾云深,我的“好”医生。
你听到了吗?
为你奏响的……第一个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