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传来忙音,屏幕暗下去,映出沈清澜毫无波澜的脸。
没有回头路了。
她握着手机,指尖冰凉,心底那头因背叛而疯狂咆哮的野兽,却在陆允辰那声“游戏开始”后奇异地蛰伏下来,只余下一种冰冷的、近乎麻木的平静。
夜很深了,沈家老宅静得如同一座华丽的坟墓。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的自己。唇角,还残留着一点自己咬破的血痕,像一抹残缺的口脂。
她抽出湿巾,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擦去那点狼狈。
镜中人的眼神,越来越冷,也越来越硬。
很好。沈清澜,记住这一刻。记住这被所有人背弃、愚弄的滋味。从今往后,你流的每一滴泪,都要让他们用血来还。
***
翌日,早餐时分。
长长的餐桌上摆着精致的早点,气氛却压抑得让人食不下咽。
沈兆安放下银筷,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目光沉肃地落在沈清澜身上:“昨晚休息得不好?脸色这么差。”他语调平稳,带着惯常的、不容置疑的关切,仿佛昨晚在书房疾言厉色逼问她与陆允辰进展的人不是他。
沈清澜慢条斯理地舀着一碗白粥,眼睫都没抬:“劳父亲挂心,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噩梦?”坐在对面的沈玉梅立刻接话,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眼神却带着针尖似的探究,“澜澜,是不是又……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了?要不要让顾医生过来看看?他上次还说,你需要定期疏导,稳定情绪。”她特意加重了“顾医生”和“稳定情绪”几个字,像是不经意,却又精准地刺向沈清澜最痛的神经。
若是以前,沈清澜或许会沉默,会隐忍,会把这口带着血污的委屈硬生生咽下去。
但现在……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沈玉梅,嘴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弄的弧度:“姑母对我的‘情绪’真是关怀备至。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才是我妈。”
沈玉梅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沈兆安眉头紧皱:“清澜!怎么跟你姑母说话的!”
“我说错了吗?”沈清澜放下勺子,瓷勺碰触骨碟,发出清脆一响,在寂静的餐厅里格外突兀,“我只是好奇,姑母怎么就认定我‘情绪不稳’?是凭那段来历不明的视频,还是凭顾医生的一面之词?”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冷硬,“还是说,在姑母心里,只要不任由你们摆布,就都算‘精神有问题’?”
沈玉梅脸色变了几变,勉强维持着风度:“澜澜,你怎么能这么想?我们都是为你好……”
“为我好?”沈清澜轻轻打断她,那点虚假的笑意也消失了,眼底只剩下冰冷的荒芜,“把我变成一个需要被监管的、失去继承权的疯子,就是你们为我规划的最好出路?那这份‘好’,我沈清澜,真是受宠若惊。”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餐桌旁脸色难看的两人。
“我吃饱了。”她声音冷淡,“父亲,姑母,慢用。”
说完,她转身离开餐厅,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终于挣脱了藤蔓缠绕,哪怕身处绝境也要迎向风雨的孤竹。
身后传来沈玉梅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哥,你看看她!这像是正常的样子吗?我看顾医生说得对,她就是……”
后面的话,沈清澜懒得再听。
正常?究竟什么是正常?在这个扭曲的家里,正常才是最可笑的奢望。
***
回到房间,锁上门,世界才仿佛重新属于她自己。
心脏在胸腔里沉甸甸地跳动着,带着劫后余生般的钝痛,以及一丝冲破牢笼的、病态的兴奋。
她走到书桌前,深吸一口气,再次打开了电脑。屏幕幽光映亮她毫无血色的脸。
插入那枚来自堂弟沈星辰的加密U盘。
密码验证通过。
文件夹里,静静躺着一段恢复的视频文件。文件名冰冷而残酷——[慈善晚宴_后台走廊_关键片段_已修复]。
指尖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她点开了播放键。
画面有些晃动,角度隐蔽,显然是某个未被发现的监控探头拍下的。正是她被那两个陌生“医护人员”强行带离宴会厅后的场景!
人群骚动逐渐远去,镜头捕捉到偏僻的走廊拐角。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那里——顾云深。
他穿着那身熨帖的西装,身姿依旧挺拔温文。他没有看向她被带走的方向,而是微微侧身,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几秒后,沈玉梅的身影匆匆入画。
两人迅速靠近,背对着摄像头,有一个极其短暂的交流。顾云深微微颔首,沈玉梅快速地说了一句什么,因为距离和角度,听不真切,但她那脸上一闪而过的、如释重负又带着狠厉的表情,被镜头清晰地捕捉下来。
随后,顾云深抬手,看似随意地整理了一下袖口,沈玉梅则迅速离开。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快得像是一场幻觉。
可就是这十几秒,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沈清澜的心上!
“所谓的‘治疗’,所谓的‘帮助’,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针对你的、彻头彻尾的骗局!”
昨晚的推论,被这铁一般的证据死死钉在了耻辱柱上!
那股灭顶的寒意再次席卷而来,比昨晚更甚,更刺骨!伴随着被彻底愚弄、被残忍背叛的愤怒,像硫酸一样腐蚀着她的五脏六腑!
她猛地抬手捂住了嘴,防止自己失控地尖叫出来。胃里翻江倒海,眼前阵阵发黑。
顾云深……
那个在她最无助时出现,用温柔耐心织就一张大网,让她一点点卸下心防,甚至……甚至让她在某个瞬间,产生过一丝依赖和幻想的男人。
他看着她时那专注的眼神,倾听她痛苦时那温柔的引导,指尖偶尔“不经意”触碰她手背时带来的微暖触感……全都是假的!全都是精心设计的表演!
他不仅知情,他甚至可能是主导者之一!是他和沈玉梅联手,一步步把她逼到“精神失常”的绝境!
信任彻底崩塌,连带着那一点微不足道、尚未成型便已夭折的萌芽,被碾碎成泥,混合着滔天的恨意,在她心底燃起熊熊烈火。
她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温文尔雅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血痕。
顾云深。
她在心里,一字一顿地,刻下这个名字。
***
夜幕再次降临。
沈清澜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那些璀璨的灯火,曾经是她世界里遥不可及的光明,如今却只映照出她内心的荒芜与冰冷。
犹豫、彷徨、对所谓亲情最后的一丝幻想……都在那段监控视频前,被彻底碾碎,灰飞烟灭。
前方是陆允辰布下的未知陷阱,与虎谋皮,或许尸骨无存。
但后退?退路早已被至亲之人亲手斩断。坐以待毙,结局只有被榨干最后一点价值,然后像垃圾一样被丢弃,甚至“被精神病”,永世不得翻身。
她慢慢抬起手,冰凉的玻璃映出她眼底决绝的火焰。
那就……往前走吧。
哪怕脚下是刀山火海,是万丈深渊。
她拿出手机,屏幕幽光再次映亮她没有一丝表情的脸。那个新存的、属于陆允辰的私人号码,像一枚通往地狱的印章。
指尖不再悬停,不再犹豫,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力度,按了下去。
电话接通了。
那边没有立刻说话,只有平稳的、仿佛洞悉一切的呼吸声传来,像夜风拂过深渊。
沈清澜闭上眼,再睁开时,声音冷静得如同结了冰,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焚烧一切的决绝:
“陆允辰,我需要一把刀。”
她顿了顿,清晰地吐出后续,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重量。
“一把能斩断所有枷锁,让该付出代价的人,血债血偿的刀。”
“你,给得起吗?”
电话那头,短暂的沉默后,传来一声极轻的、仿佛带着笑意的气音。那声音隔着无线电波,模糊又清晰,像一个优雅的魔鬼终于等来了期待已久的契约。
他没有回答给不给得起,只是用一种缓慢而笃定的语调,低声道:
“很好。”
“那么,游戏……正式开始。”
通话结束。
沈清澜缓缓放下手机,走到梳妆台前。
镜子里的人,苍白,脆弱,眼底却燃烧着冰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她拿出那支许久未用的正红色口红,一点点,极其细致地涂抹在唇上。
惨白的脸,乌黑的眼,烈烈的红唇。
像一株即将开在坟墓旁的、秾丽而危险的罂粟。
她对着镜子,极慢地、扯出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笑容。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一条新信息弹了出来,来自一个未知号码。
内容只有简短的一行字,像一个优雅的邀请,也像一个冷酷的提示——
**【明晚八点,维也纳厅,我的私人音乐会。记得准时,我的……合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