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在我身后合拢的沉闷声响,像是一道休止符,短暂地隔开了我和那个令人窒息的囚笼。背靠着冰凉的石墙,我闭上眼,感受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小臂上,仿佛还残留着陆允辰指尖划过的触感,冰凉、黏腻,如同毒蛇爬过。那些被白布覆盖的画作,画布下掩盖的,是鲜活生命最终的“定格”。而我,差一点,就成为其中的一幅。
恐惧依然如影随形,四肢百骸都透着寒气。
可在这极致的冰冷中,那颗名为“复仇”的种子,却破土而出,疯狂滋长。猎人?猎物?陆允辰,你似乎搞错了对象。
我睁开眼,眼底最后一丝慌乱被尽数压下,只剩下玉石般的冷硬。摊开手掌,指尖稳定,不再颤抖。很好。
快步穿过奢靡却空洞的走廊,我急需一处能让我喘息和思考的空间。手机在掌心震动,屏幕亮起,是沈星辰发来的加密信息。
【姐,监控原件已做三重备份,物理存储,绝对安全。另外,查到点有趣的东西,顾云深名下有一个境外加密账户,近期有几笔来自海外空壳公司的资金注入,数额不小,最终指向……似乎与姑母那边有些关联。】
果然如此。
顾云深,我的“好”医生,你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具下,藏着的不仅是操控人心的欲望,还有明码标价的贪婪。父亲,姑母,你们为了夺走我的一切,真是煞费苦心。
我迅速回复:【资金来源继续深挖,重点查沈玉梅近三个月的资金流向。另外,帮我弄到陆允辰那场私人音乐会的宾客名单,越详细越好。】
既然要落子,就要看清整个棋盘。
回到那座冰冷得像博物馆的“家”,意料之中的“审判”正在等我。
父亲沈兆安端坐在客厅主位的沙发上,面色沉郁,姑母沈玉梅坐在他身侧,手中端着一杯红茶,嘴角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
“回来了?”父亲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陆公子那边,没出什么岔子吧?”
我停下脚步,站在水晶吊灯璀璨的光芒下,感觉自己像一件正在被评估的展品。“陆先生很有绅士风度。”我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沈玉梅放下茶杯,声音温和得像是在安慰:“清澜啊,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又……不舒服了?要不让顾医生再来给你看看?你的身体,可是最要紧的。”
又来了。无时无刻不在强化我“精神不稳”的设定。
我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她伪善的视线:“劳姑母挂心,我很好。只是陆先生的私人画室……艺术气息太浓郁,我有些被震撼到,需要时间消化。”
我刻意模糊了焦点,将那种不适感归咎于艺术冲击。
父亲皱了皱眉,显然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但他此刻更关心与陆家的联姻。“下周陆允辰的音乐会,是个好机会。你必须出席,并且,要让他看到你最好的一面。”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沈家需要这笔投资,你应该明白。”
“我明白。”我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的讥讽。是啊,明白你们是如何迫不及待地,想把我这个“残次品”打包出售,换取救命稻草。
回到卧室,反锁上门,所有的伪装才彻底卸下。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但我不能停下。
我打开沈星辰传来的加密文件,屏幕上开始播放那段恢复的晚宴监控录像。
画面里,我端着香槟,与人谈笑风生。然后,一个服务生打扮的男人“不小心”撞了我一下,酒液泼洒在我裙摆上。我走向休息室处理……紧接着,就是那段我被恶意剪辑、显得歇斯底里的视频出现的空白时间段。
星辰在关键处做了标记放大。那个撞我的服务生,在离开监控范围前,手腕上似乎有一个模糊的印记。星辰的技术将图像锐化处理——那是一个小小的、扭曲的蛇形纹身。
这个纹身,我似乎在顾云深的某个助理手上见过。
心脏猛地一沉。顾云深,你不仅是在精神上操控我,连这种下作的物理栽赃,你也参与其中了吗?
就在这时,手机响起,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正是“顾云深”。
我深吸一口气,让声音听起来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被打扰后的柔弱与依赖,接听了电话。
“清澜?”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依旧温和醇厚,带着能安抚人心的魔力,“刚刚想到你,下周的深度治疗,我调整到了下午三点,那个时间段的能量更利于你潜意识的放松。”
多么“贴心”的安排。
“顾医生……”我轻轻唤他,声音里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像是受惊后寻求庇护的幼兽,“我……我刚从陆允辰先生那里回来。他的画室……很特别。”
电话那头有瞬间的沉默,随即是他的回应,听不出异常:“是吗?艺术家总有些独特的癖好。你觉得哪里特别?”他在试探,试探我看到了多少,又意识到了多少。
“我说不上来,”我故意流露出困惑与一丝脆弱,“就是觉得……有点害怕。那些画,还有他看我的眼神……顾医生,我是不是又想多了?我的病情是不是又加重了?”
我巧妙地抛出诱饵,将自己伪装成那个依然被他掌控、敏感脆弱的病人。
“……别多想,清澜。”他的声音放缓,带着惯有的引导性,“你的感知很敏锐,这是好事。但有时候,我们需要学会区分艺术带来的冲击和现实威胁。下次治疗,我们可以重点聊聊这个,我会帮你厘清。”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柔和,却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在这里。你只需要,相信我。”
相信我。
这三个字,此刻听起来如此讽刺。
“嗯。”我低低应了一声,像是被说服了,“我相信你,顾医生。”
挂断电话,脸上所有伪装的脆弱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锐利。
顾云深,你感觉到了吗?你手中的提线木偶,线,快要断了。
我从首饰盒的最底层,拿出那张已经泛黄的旧照片——母亲温柔笑着,眼神明亮,充满活力。她不是病逝的,星辰查到的医疗记录疑点重重,而姑母,在那段时间,频繁出入家中……
指尖抚过母亲的照片,冰冷的玻璃相框传递不来丝毫温度,却给了我无尽的力量。
妈妈,如果你在天有灵,请看着我。
看着你的女儿,如何一步步,走进猎人们精心布置的陷阱。
然后——
在他们的志得意满中,掰断猎枪的撞针,将那把名为“真相”的刮刀,狠狠刺入他们的心脏。
我拿起手机,给沈星辰发去最后一条信息:
【我需要顾云深所有公开及非公开的学术论文、病例研究报告,特别是关于‘情感剥离与行为操控’的相关文献。尽快。】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他要操控我的情感,我便要先理解他操控的伎俩。
夜色渐深,窗外是这个城市永不熄灭的流光溢彩。我站在落地窗前,玻璃上倒映出我清晰的身影——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漆黑,沉静,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陆允辰的音乐会,顾云深的深度治疗……
这两场即将到来的鸿门宴,我已备好邀约。
只是不知道,当帷幕拉开,聚光灯下,最终粉墨登场的,会是谁精心准备的终局?
指尖轻轻划过冰冷的玻璃,仿佛勾勒着未定的命盘。
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