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那片被猛兽盯上的颤栗感,并未因她清醒的认知而平息,反而随着每一步走向深渊的决定,更清晰地灼烧起来。这感觉让她心惊,更让她感到一种深切的自我厌恶。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用尖锐的刺痛驱散那不合时宜的、缠绕着愤怒岩浆的紊乱心绪。
不能再被他影响。一步走错,就是万劫不复,就是下一个苏婉晴。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那支珍珠发簪,将一头微乱的长发利落地挽起,露出光洁而脆弱的脖颈。镜中的女人,眼底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苍白的面颊却因那隐秘的、不该存在的悸动,染上一抹近乎妖异的薄红。
她拿起加密手机,给沈星辰发出最后一条指令:
【开始准备。我要在下周‘治疗日’之前,进去那里。】
信息发送成功。
房间内死寂一片,只有她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她看着镜子里那个仿佛要去赴一场生死之约的自己,清楚地知道,这一步踏出,将再无回头路。
而此刻,心湖最深最暗处,那为魔鬼预留的角落,轻轻荡漾了一下,无声地回应着那份来自黑暗的、致命的召唤。
* * *
加密通讯器的屏幕暗了下去,如同她此刻沉入谷底又强行拉起的心绪。几乎是同时,卧室门被轻敲了两下,不等她回应,姑母沈玉梅那张保养得宜、永远挂着得体微笑的脸便探了进来。
“清澜,好了吗?陆家的车已经到了楼下。”沈玉梅的目光像最精细的扫描仪,飞快地掠过她挽起的发髻、素净的面庞,以及身上那条符合“未来陆太太”身份却毫无个性的米白色连衣裙,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允辰特意为你举办的私人音乐会,这份心意,你可要好好珍惜。”
那语气,仿佛她是一件即将被送往展台的货物,需要最后检查一下包装是否完美。
沈清澜垂下眼睫,遮住眸底翻涌的冷意,再抬眼时,已是一片符合期待的温顺与些许恰到好处的疲惫。“知道了,姑母。”
她拿起手包,指尖在冰凉的珍珠扣上停留一瞬,那里藏着沈星辰给的微型信号器。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而这场音乐会,不过是另一个需要周旋的战场。
* * *
陆允辰的私人音乐厅并不张扬,隐在一座带有庭院的老洋房里。月光透过彩绘玻璃窗,流淌在光洁的木地板上。穿着燕尾服的乐手们在角落低声调试琴弦,空气里弥漫着咖啡与旧书的沉香。
陆允辰亲自在门口迎接,他今日穿了一件浅灰色的羊绒开衫,少了些正式,多了几分艺术家的随性与温柔。他自然地伸出手,想要扶她下车。
“清澜,你很适合珍珠。”他的声音如同大提琴般醇厚,目光落在她挽发的发簪上,带着欣赏,“温润,坚韧,内有光华。”
若是从前,这番恰到好处的赞美或许能让她心中一暖。但此刻,沈清澜只是将手轻轻搭在他的小臂上,避开了直接的接触,唇角弯起一个浅淡的弧度,“谢谢,陆先生过奖了。”
他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引她入内。“叫我允辰就好。今晚只有几位相熟的朋友,希望你能放松些。”
音乐响起,是舒伯特的小夜曲,缠绵悱恻。沈清澜坐在柔软的沙发里,身体保持着优雅的坐姿,精神却像一根绷紧的弦。她能感觉到陆允辰落在她侧脸的视线,那目光并非纯粹的欣赏,更像是一种评估,一种衡量,仿佛在鉴定一件古董瓷器的真伪与价值。
中途,侍者送上红茶与点心。陆允辰亲自为她斟茶,动作优雅无可挑剔。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状似无意地提起:“听说,顾云深医生在心理学界口碑极佳,不少朋友提起他都赞不绝口。有他帮你调理,我们也都能放心些。”
来了。
沈清澜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情绪。她轻轻吹了吹茶汤,声音平静无波:“顾医生……确实很专业。”她抬眸,看向陆允辰,目光清凌凌的,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允辰也认识顾医生?”
陆允辰笑了笑,那笑容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不算熟识,只是听闻过他的名字。毕竟,你的健康,是现在最重要的事。”他话锋一转,语气愈发温和,“父亲和沈伯父都希望我们能多相处,尽快定下来。清澜,你觉得呢?”
这看似温柔的催促,配合着方才关于顾云深的试探,织成了一张细密的网。他们都在用不同的方式,提醒她她的“处境”,她的“价值”,以及她应该扮演的角色。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这种无处不在的算计。她搁下茶杯,瓷器相碰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我觉得,”她抬起眼,目光直直迎上陆允辰探究的视线,那里面的温顺褪去,露出底下冰冷的棱角,“很多事情,还是需要时间看清楚比较好。比如人,比如……事。”
陆允辰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地展现棱角。他眼底的笑意淡了些,探究的意味却更浓了。
就在这时,沈清澜手包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不是加密通讯器,是她的日常手机。她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拿出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条新信息——
发件人,顾云深。
内容只有言简意赅的一句:
【明晚七点,最后一次评估。别忘了戴戒指。】
瞳孔骤然收缩。
那冰冷的文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她最敏感的神经。空戒指盒的影像再次浮现,连同他那句“我的瓷器小姐”,混合成一种屈辱与危险的战栗,瞬间席卷全身。指尖无法控制地发凉。
他甚至在这样的时候,都不忘提醒她,她仍在他的掌控之下,需要用那枚象征屈从的戒指,去接受他所谓的“修复”。
“怎么了?”陆允辰关切地问,目光落在她瞬间失血的脸上。
沈清澜猛地收紧手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强迫自己扬起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将手机屏幕按灭,仿佛那只是一条无关紧要的垃圾信息。
“没什么,”她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得出奇,甚至带上了一丝轻快的语调,“只是医生提醒我复诊的时间到了。”
她端起已经微凉的茶,喝了一口,感受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浇灭心口那朵因愤怒与某种诡异兴奋而摇曳的毒花。
音乐会还在继续,小夜曲依旧婉转缠绵。但她知道,某种平衡已经被打破。猎手已经收网,而猎物,即将亮出藏匿已久的獠牙。
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那里仿佛与城北静水区17号那栋不对外开放的建筑重叠在一起。
明晚七点。
她会在那里,但不是以一件瓷器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