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悬停在屏幕上,微颤着,那句回应沈星辰的问询,重若千钧。沈清澜深吸一口气,夜风裹挟着他离去后残余的冰冷气息,灌入肺腑,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
她没有立刻回复星辰。
而是点开了另一个加密相册。里面只有一张照片,是母亲年轻时站在一片鸢尾花田里的背影,裙摆被风吹起,自由得像要挣脱这个世界。这是她力量枯竭时唯一的补给。指尖轻触屏幕上母亲模糊的轮廓,那冰凉的电子触感,奇异地压下了指尖的颤抖。
猎手已被惊动,疼痛即将来临。她需要比猎手更冷,更硬。
指尖终于落下,在给沈星辰的对话框里敲下指令:【他已知晓监控事。下一步,深挖顾云深接手我‘治疗’前的所有病例,尤其是与他导师相关的部分。小心,不要触发他设置的任何警报。】
沈星辰几乎秒回:【明白。姐,你自己……】
沈清澜直接锁屏,将未尽的关系截断在黑暗的屏幕之后。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有些疼,必须亲自去尝。
她回到那座名为“家”的华丽牢笼,每一步都踩在无声的硝烟上。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厅堂里回荡,像战鼓。
出乎意料,父亲沈兆安和姑母沈玉梅竟然都在客厅,似是在专程等她。暖黄的灯光勾勒着他们脸上无懈可击的关切,虚假得令人作呕。
“清澜,回来了?和顾医生的评估还顺利吗?”沈玉梅率先开口,声音温软,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细细密密地扎过来,“听说你们在露台用餐,聊得似乎……不太愉快?侍应生说,顾医生提前离开了。”
沈清澜脚步未停,甚至没有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向楼梯。“姑母的消息,还是这么灵通。”她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不过,我和我的心理医生之间的事,属于医疗隐私,不便透露。”
“你这是什么态度!”沈兆安猛地一拍沙发扶手,惯用的情感绑架信手拈来,“我们这是关心你!你看看你最近,闹出多少事情!晚宴上那么多人看着,你的脸,我们沈家的脸,都要丢尽了!现在连为你好的顾医生,你也这个态度?”
沈清澜在楼梯中央站定,缓缓转过身。她没有动怒,眼神清凌凌地看向楼下那两张写满算计的脸,嘴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父亲,您还记得我母亲最喜欢什么花吗?”她忽然问。
沈兆安一怔,眉头紧锁,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突然提这个做什么?人都走了多少年了!”
“是鸢尾花。”沈清澜自问自答,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在客厅里回荡,“她说,鸢尾的花语是,绝望的爱。”
她看着父亲瞬间僵硬的脸和姑母骤然缩紧的瞳孔,继续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语气说道:“您和姑母处心积虑,把我送到顾云深那里,不就是想让他给我扣上‘精神失常’的帽子,好顺理成章地拿走我的继承权,再用我和陆家的联姻,换取你们急需的资金么?”
空气凝固了。沈玉梅脸上的假笑彻底碎裂,沈兆安则猛地站起来,指着她:“你胡说什么!”
“我有没有胡说,你们心里清楚。”沈清澜打断他,目光如冰冷的瓷片,缓缓刮过他们的脸,“以前那个任由你们摆布的沈清澜,已经碎了。你们最好早点习惯——现在的我,就是你们亲手打造出来,最能伤到你们的,那块碎瓷。”
她不再理会身后的死寂与可能爆发的风暴,转身上楼,背影挺直,每一步都踏得决绝。
回到卧室,反锁房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她才允许自己泄露一丝疲惫。与顾云深的对峙耗费了她太多心力,方才在楼下的宣言更是抽空了她勉强凝聚的勇气。
她走向梳妆台,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却眼神锐利的脸。这还是她吗?那个曾经连拒绝都不会的沈清澜?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梳妆台边缘,一个极其细微的凸起感传来。她眼神一凛,蹲下身,凭借儿时记忆,在雕花桌腿的暗格里,摸到了一个用防水胶布紧紧粘附的,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物体。
窃听器。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这不是顾云深的手法,他追求的是精神掌控,不屑于这种下作的技术伎俩。是父亲?还是姑母?或者说……他们一直都在?
她面无表情地将那窃听器重新粘好,甚至没有破坏它。然后,她拿出自己的手机,屏幕幽幽亮起,映着她冷寂的眉眼。
就在这时,一条新的短信提示音响起,不是沈星辰的加密线路,而是她的私人号码。
发信人,赫然是——顾云深。
信息内容只有简短的三个字,却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插入了她刚刚筑起的心防:【疼吗?】
没有前言,没有后语。仿佛他就在暗处,窥见了她所有的强撑与脆弱,精准地扼住了她刚刚经历过背叛、正处于最敏感时刻的咽喉。
指尖瞬间冰凉。他知道了什么?知道她发现了窃听器?还是仅仅在回应露台上他那句“收集瓷片会很疼”的预言?
她死死盯着那两个字,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那个男人此刻或许是带着怎样一种洞悉一切、甚至带点残忍玩味的表情。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被看穿、被掌控的愤怒,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棋逢对手的战栗。
她没有回复。
但几分钟后,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彩信。点开的瞬间,沈清澜的呼吸骤然停滞。
照片像素不高,显然是偷拍。背景是一家光线昏暗的疗养院走廊。一个穿着病号服,瘦骨嶙峋的女人蜷缩在角落里,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那双透过发丝望过来的眼睛,空洞、绝望,带着非人的恐惧。
照片下面,附着一行字:
【苏婉晴。我的上一个“治愈”案例。你想成为下一个吗?】
冰冷的文字,配上那副绝望的画面,形成一股强大的、令人作呕的精神压迫,隔着屏幕狠狠扼住了她的呼吸。
顾云深的反击,来了。不再是迂回的试探,而是赤裸裸的警告与精神施压。他将血淋淋的“失败品”直接推到她的面前,嘲笑着她的反抗,告诉她这就是挣脱他掌控的下场。
沈清澜猛地捂住嘴,遏制住胃里翻涌的不适。苏婉晴……那个在化妆间用尽最后力气抓住她手腕,对她说“快逃”的女人。
她看着照片里那双空洞的眼睛,想象着顾云深是如何用他那双修长干净、曾温柔抚过她额头进行“催眠治疗”的手,一点点将苏婉晴磋磨成这副模样。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但下一刻,一股更炽烈、更不屈的火焰从那恐惧的灰烬中猛地窜起,烧干了眼底瞬间的湿润。
她将那张照片保存下来,然后,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缓慢而坚定地敲击,不是回复顾云深,而是再次发给了沈星辰:
【追加任务,不计代价,查出苏婉晴被关押的具体位置,以及她与顾云深导师之间的所有关联。】
猎手已亮出獠牙,用疼痛和恐惧作为武器。
而她,这片他眼中亟待收拾的“碎瓷”,偏要在这令人窒息的压迫里,磨出最锋利的刃。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猛地拉开厚重的窗帘。窗外是沉沉的夜色,无边无际,仿佛能吞噬一切。但远方的天际线上,已经透出一丝极细微、却无法被彻底扑灭的灰白。
长夜未尽,疼痛已知。
而他这条带着精神碾压而来的信息,是会让她在恐惧中屈服,还是……彻底点燃她心底那座名为反抗的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