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残留的气息像一个冰冷的烙印,混杂着顾云深身上清冽的危险,和那缕若有若无、专属于另一个男人的昂贵香水味。沈清澜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闭上眼,试图压下心脏那不合时宜的、细微的战栗。
那不是心动,是悬崖边的风,她告诉自己。是坠落前的共颤。
手机在寂静的走廊里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闪烁着“父亲”两个字,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她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底已是一片淬了冰的平静湖面。
接起电话,沈兆安的声音带着惯有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却又刻意放缓,像是在安抚一件易碎品:“清澜,在哪儿?陆家的音乐会八点开始,允辰特意派人送来了礼服,放在你房间了。别让人家久等。”
“知道了,父亲。”她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波澜,仿佛刚才在密室里那个与恶魔立约、指尖掐出血痕的女人只是幻影,“我换好衣服就出发。”
挂断电话,她走向自己的房间。那件陆允辰送来的礼服果然已经挂在衣帽间最显眼的位置——一条月白色的露肩长裙,料子柔软垂坠,缀着细碎的晶石,在灯光下流淌着低调而奢华的光泽,像一件精心包装的礼物。
很美,却美得没有灵魂,一如陆允辰那双总是含着温和笑意,却永远看不透底的眼睛。
她换上礼服,看着镜中的自己。苍白的脸色被裙子衬得更加透明,唯有眼底深处那一点冰冷的恨意,如同冰层下燃烧的火焰,支撑着她挺直的脊梁。她拿起与礼服搭配的珍珠手包,将那枚带着她体温和掌痕的U盘,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这不是赴约,是出征。
陆允辰的私人音乐会设在城郊一栋临湖的玻璃艺术馆。夜色中,透明的建筑灯火通明,如同水面上悬浮的一颗巨大钻石。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每个人都带着完美的社交面具。
沈清澜提着裙摆走入,立刻成为了视线焦点。晚宴上的风波显然已经传开,那些目光里有审视,有怜悯,有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但更多的是对她居然还能出现在这里的惊讶。
陆允辰正被几个朋友围在中间谈笑风生,他今日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蓝色丝绒西装,气质温润如玉。看到沈清澜,他唇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优雅地终止谈话,朝她走来。
“清澜,你来了。”他自然地伸出手,想要牵住她。
沈清澜却像是无意般,将手微微一侧,避开了他的触碰,转而理了一下自己并不存在的裙褶,声音清淡:“陆先生,恭喜音乐会成功。”
陆允辰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笑容不变,眼神却几不可察地深了一层。“你能来,才是最重要的。”他的目光落在她空荡荡的脖颈和耳垂,“礼服很衬你,只是……似乎少了点什么。”
他话音刚落,旁边一位穿着香槟色礼服的千金便掩嘴轻笑:“允辰哥真是体贴,怕是早就准备好了搭配的珠宝吧?”
周围响起一阵心照不宣的暧昧低笑。
沈清澜感觉仿佛有无数细密的针扎在皮肤上。她看到了父亲沈兆安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正举杯向她示意,眼神里是无声的催促和警告。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含笑的嗓音自身侧响起,带着一种独特的、能穿透喧嚣的磁性:“谁说的?沈小姐今夜的光芒,任何珠宝在她面前都会黯然失色。”
沈清澜的脊背猛地一僵。
顾云深。
他穿着挺括的黑色西装,没有系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两颗纽扣,透出几分与周围格格不入的随性与不羁。他手里端着一杯香槟,唇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缓步走近,目光却像是有实质般,牢牢锁在沈清澜身上。
他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这里,出现在她需要扮演“陆允辰合格联姻对象”的舞台上。
陆允辰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但修养极佳地颔首:“顾医生?没想到你对古典音乐也有兴趣。”
“兴趣一般。”顾云深走到沈清澜身侧,距离近得几乎能让她闻到他身上那熟悉的、清冽中带着一丝消毒水的气息,与她指尖残留的记忆重合。他微微侧头,垂眸看着她,话却是对陆允辰说的,“主要是担心我的病人。沈小姐最近情绪不太稳定,身处这样喧嚣的环境,我怕她旧疾复发。”
他的语气像是纯粹的医者关怀,可那眼神里的侵略性和话语中强调的“病人”、“旧疾”,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精准地敲打在沈清澜紧绷的神经上,也敲打在周围所有竖起耳朵倾听的人心上。
他在提醒她,也在告诉所有人,她沈清澜,是一个需要被监控的“病人”。
沈清澜感受到父亲投来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她攥紧了手包,指节泛白,脸上却绽开一个比月光更清浅,也更虚假的笑容:“劳顾医生费心。我很好。”
“是么?”顾云深低笑一声,忽然抬手,动作快得让她来不及反应。微凉的指尖轻轻拂过她耳后的发丝,像一个亲昵的恋人,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气音,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那为什么……你的脉搏跳得这么快?像受惊的小鹿。”
他触碰的地方,皮肤瞬间窜过一阵战栗。那感觉并非全然厌恶,夹杂着一丝被看穿、被挑衅的尖锐刺激。她猛地偏头避开他的手指,眼底冰层碎裂,闪过一丝怒意。
“顾医生,请自重。”
陆允辰适时上前一步,彬彬有礼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姿态,隔在了顾云深和沈清澜之间:“顾医生,清澜是我的客人。她的健康状况,不劳外人挂心。”
两个男人,一个温润如玉却暗藏锋棱,一个危险不羁且步步紧逼,目光在空中无声交锋,暗流涌动。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这围绕着沈清澜的、诡异而紧张的氛围。
就在这时,艺术馆的灯光暗了下来,一束追光打在舞台中央的钢琴上。主持人邀请陆允辰上台致辞。
陆允辰深深地看了顾云深一眼,转而向沈清澜递出一个安抚的眼神,柔声道:“等我一下。”这才转身,步履从容地走向舞台。
人群的注意力暂时被吸引过去。
阴影里,只剩下沈清澜和顾云深。
“表演得不错,‘桥梁’小姐。”顾云深晃动着杯中的香槟,语气慵懒而讥诮,“只是面对杀母仇人派来的‘王子’,还能笑得这么温婉动人,你的心理素质,比我想象的更好。”
沈清澜没有看他,目光落在舞台上光芒万丈的陆允辰身上,声音冷得像冰:“彼此彼此。顾医生一边提醒我是病人,一边又忍不住凑过来闻‘药’的味道,你的职业道德,也比我想象的更……灵活。”
顾云深闻言,非但没有动怒,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像是带着钩子,刮过她的耳膜。“我说过,我们是一类人。都在演戏,只是你的舞台是光鲜亮丽的宴会厅,而我的……”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向她紧握的手包,“在更暗的地方。”
他忽然倾身,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如同情人间最亲密的呢喃,说出的却是最残忍的指令:“好好享受你的音乐会,沈清澜。记住你掌心的东西,也记住……你指尖的味道。”
说完,他直起身,像完成了一场有趣的游戏,优雅地抿了一口香槟,转身融入人群的阴影,消失不见。
沈清澜独自站在原地,感觉被他气息拂过的耳廓一片滚烫,而心却沉在冰窖里。她下意识地用指尖摩挲着手包里那枚坚硬的U盘,耳边似乎又回荡起母亲临终前模糊的呓语,眼前闪过父亲和继母那张伪善的脸。
恨意如同毒藤,疯狂缠绕心脏。
舞台上,陆允辰的致辞温雅动人,赢得满堂掌声。他目光搜寻到她,隔着人群,对她露出一个温柔而完美的微笑。
她也回以一个同样完美的、无懈可击的微笑。
没有人知道,当她端起侍者递来的酒杯,指尖轻轻擦过冰冷的杯壁时,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另一个男人危险的温度,和她自己掌心未曾愈合的、带着血腥味的掐痕。
音乐会悠扬的旋律流淌在整个空间,她却只听到自己心中复仇的序曲,以及那个危险男人留下的、如同魔咒般的话语在耳边盘旋不去。
灯光暗下,第一首曲子即将奏响。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她轻轻将被他碰过的发丝别到耳后,仿佛要拂去那不存在的触感,动作间,却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完全掌控的、细微的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