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离开屏幕的瞬间,沈清澜几乎能听到那无声的战书在空气中激起的嗡鸣。她没有等回复,径直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冰冷的桌面上,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个名字所带来的、混合着痛楚与某种畸形期待的战栗。
心脏依旧残留着被顾云深用力按压过的错觉,那份屈辱的剧痛之下,是她最不愿承认的东西——即便知晓了一切,她的身体,她的神经,依旧清晰地烙印着属于他的触碰。那是一种被驯化过的本能,危险而羞耻。
门铃就在这时突兀地响起,划破了公寓的死寂。
沈清澜眉心微蹙,这个时间……她走到可视门禁前,屏幕上映出陆允辰那张无可挑剔的俊颜,他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纸袋,身后停着他那辆低调却价值不菲的座驾。
他抬眸,精准地看向摄像头,仿佛能穿透电子屏幕直视她的眼睛,唇角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温润如玉:“清澜,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晚上没吃什么东西,我给你带了些清淡的夜宵。”
完美。永远那么体贴入微,无懈可击。
沈清澜深吸一口气,将眼底所有冰封的决绝与翻涌的恨意层层掩盖,只留下一片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疲惫的柔软。她打开了门。
“允辰?你怎么……”她侧身让他进来,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
陆允辰踏入玄关,目光极快地在客厅内扫过,落在她身上时,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关切。“晚宴上看你脸色不太好,有点担心。是……还不舒服吗?”他话语轻柔,将纸袋放在茶几上,里面是城中那家需要提前数月预约的养生粥店的招牌品。
“没什么,只是有点累。”沈清澜微微垂下眼睫,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线条,声音轻软,“谢谢你,允辰,你总是这么细心。”
她看着他体贴地为她打开食盒盖子,氤氲的热气带着食物的清香弥漫开来。若在以往,这份来自“完美联姻对象”的关怀或许能让她感到一丝暖意,但此刻,她只觉得那香气像无形的丝线,缠绕上来,带着评估与审视的冰冷。
他递过来温热的瓷勺,指尖与她若有似无地轻触。
沈清澜几乎是本能地、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手指。
陆允辰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抬眼看向她,眸色深邃依旧,却仿佛有某种更精密的东西在深处校准。“手上这么凉,”他语气不变,甚至更加温和,“下次出门,记得多穿点。”
这不是情人的叮咛,这是观察者的记录。
“嗯。”沈清澜接过勺子,舀起一勺粥,送入口中。温热的粥滑过喉咙,她却尝不出任何味道,只觉得那份暖意无法抵达冰冷的四肢百骸。她需要这场联姻作为暂时的庇护所,需要陆允辰这面“完美”的旗帜来迷惑父亲和姑母,但她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眼前这个男人,和她刚刚发出战书的那个男人一样,都是最顶级的猎手。
区别只在于,一个披着温柔的外衣,一个则撕开了伪装的冷静。
“周末的音乐会,”陆允辰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姿态闲适优雅,“我选了几首你可能会喜欢的曲子,希望到时候你能放松一下。”
“我很期待。”沈清澜抬起眼,对他露出一个清浅的、带着依赖意味的笑容,“有你在,我总是能安心不少。”
这话半真半假。安心是假,但将他置于“庇护者”的位置,能更好地观察他的反应,也能……适当激怒另一个在暗处窥伺的男人。
陆允辰凝视着她的笑容,片刻,才缓声道:“能让你安心,是我的荣幸。”他话锋微转,状似无意,“说起来,最近似乎不常听你提起顾医生了?你的……情绪问题,好些了吗?”
来了。沈清澜握着勺子的指尖微微收紧,心底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甚至染上一丝恰到好处的迷茫与苦涩:“顾医生……他很好。只是,有些伤口,或许不是光靠治疗就能愈合的。”她轻轻放下勺子,带着些许无力感,“有时候,我甚至分不清,他是在帮我,还是……”她适时停住,留下一个引人遐想的空白,长睫颤动着,覆盖住眼底真实的冰棱。
陆允辰的眸光在她脸上停留了数秒,像是在分析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医生总有医生的方法。”他最终只是温和地总结,语气听不出喜怒,“别想太多,一切都会好的。”
他坐了一会儿,细致地叮嘱她好好休息,方才起身告辞。
送走陆允辰,关上门的刹那,沈清澜脸上所有的柔软与脆弱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锐利。她走到窗边,看着他的车尾灯汇入城市的车流,消失不见。
她拿出另一部加密通讯器,快速发送信息给沈星辰:「陆已离开。他主动提及顾云深,意在试探。继续深挖陆、顾之间可能存在的任何关联,无论多细微。」
几乎在她信息发出的下一秒,屏幕亮起,一个没有署名的号码跳出一条新信息。
内容只有言简意赅的三个字,却带着扑面而来的、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如你所愿。」
是顾云深。
他甚至没有用问句,直接回应了她那看似邀请实则宣战的“坦诚相见”。他看穿了,并且毫不犹豫地接下了战书。
心脏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剧烈收缩,这一次,不仅仅是屈辱和愤怒,更夹杂着一丝近乎兴奋的战栗。她知道,她正在走入龙潭虎穴,走向那个亲手将她推入深渊,又让她产生致命依赖的男人。
深度治疗的日子转瞬即至。
再次踏入顾云深那间隔绝了外界一切喧嚣的诊疗室,沈清澜感觉每一步都踩在无形的刀刃上。空气里依旧弥漫着那股清冷的雪松混合着苦艾的气息,曾经让她感到安抚的味道,此刻只剩下危险的警示。
顾云深站在窗前,背对着她,身姿挺拔依旧。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四目相对的瞬间,沈清澜几乎能听到空气中噼啪作响的电光。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探究和伪装的温和,也没有了露台上那近乎残忍的炽热,而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专注,如同手术刀般,准备层层剖开她的灵魂。
“你来了。”他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目光在她脸上细细巡梭,像是在确认什么。
“我答应过的。”沈清澜走到沙发旁,没有像往常那样顺从地坐下,而是站在旁边,与他隔着一段充满张力的距离,“顾医生不是希望我‘准备好’吗?”
顾云深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转瞬即逝。“那么,我们开始。”
他没有引导她进行任何放松或催眠的前奏,而是直接切入核心,问题尖锐得如同匕首:“沈小姐,在知晓我的‘任务’之后,为什么还要来?仅仅是为了……报复?”他刻意加重了“任务”两个字,像是在欣赏她听到这个词时的反应。
沈清澜迎着他的目光,心底翻涌着惊涛骇浪,面上却维持着一种异样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嘲弄:“顾医生以为呢?还是说,在你的评估报告里,连我的‘报复’动机,也需要被详细记录和分析,作为我‘精神不稳定’的又一力证?”
她主动撕开了那层遮羞布。
顾云深向她走近一步,他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我在问你。”他的目光锁住她的眼睛,不容她闪避,“抛开所有算计,回答我。”
他的眼神太具有穿透力,仿佛能直接窥见她心底最深处,那个连她自己都不愿面对的、因为他的欺骗而被撕扯得鲜血淋漓的角落。她几乎能感到那份被他愚弄的屈辱感再次蒸腾而上,烧得她喉咙发紧。
“那你呢?”她强撑着不被他的气势压垮,声音因极力克制而微微发哑,“顾医生,你在进行这场‘任务’时,那些所谓的治疗,那些迫使我面对恐惧的瞬间,看着我痛苦挣扎时的眼神……又有几分是‘任务’,几分是你顾云深个人,乐在其中?”
她终于问出了这个盘旋在心底最黑暗处的问题。
顾云深沉默了。诊疗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的、激烈的角力。他看着她,眸色深沉如夜,里面翻涌着某种复杂难辨的东西,像是被戳中了最隐秘的痛点,又像是在压抑着某种即将破笼而出的情绪。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破罐破摔的坦诚:“你很聪明,沈清澜,聪明到……让我感到困扰。”
他抬手,指腹似乎想要触碰她的脸颊,却在即将碰到的瞬间,猛地攥紧成拳,收了回去。这个克制又充满张力的动作,比任何直接的触碰都更让人心悸。
“但聪明不该用在这种地方。”他话音刚落,诊疗室内的灯光骤然发生了变化,从明亮的白光转为一种幽暗的、令人不安的蓝色调,墙壁上隐藏的投影装置无声启动,一段模糊的、摇晃的监控画面被投射在白色的墙面上——
正是母亲坠楼前,与姑母沈玉梅在天台争执的片段!虽然依旧看不清具体面容,但那身形、那衣角,与沈星辰恢复的片段角度不同,却指向同一个血腥的真相!
沈清澜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瞬间逆流冲上头顶!
他怎么会也有这个?!他给她看这个,是想做什么?是最后的摊牌?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精神施压?
在她震惊而戒备的目光中,顾云深一步步逼近,他不再掩饰身上那股危险的侵略性,直到将她困在沙发与他身躯构成的狭小空间里。他俯下身,炽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声音低沉如恶魔低语,带着一种致命的、令人心脏停跳的诱惑与审判:
“告诉我,沈清澜,看到这个……你现在,是想向我求助,还是……想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