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视镜里那一眼的冰冷,像一根淬毒的针,直直扎进沈清澜的神经末梢。她几乎是依靠着身体本能将车开回了公寓,踩下刹车的瞬间,才发现握着方向盘的指尖,已经用力到泛白、微微颤抖。
不是害怕。
是一种更复杂的,混杂着被愚弄的愤怒、被窥破的羞耻,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尖锐的刺痛。
那个女人是谁?那个能让他卸下所有伪装,露出近乎真实温和表情的女人?
这个疑问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以为自己是唯一的演员,在顾云深精心编织的陷阱边缘小心翼翼地跳舞,却原来,他的剧本里,她连一个像样的对手都算不上,只是一个需要被“处理”掉的目标,而他真正的温柔,早已赋予了旁人。
手机在手包里震动,锲而不舍。
沈清澜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瞳孔里所有翻涌的情绪都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冰封的湖面。她拿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陆允辰”的名字。
她划开接听,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波澜:“喂。”
“看到我发的座位图了?”陆允辰的嗓音透过电波传来,一如既往的优雅低沉,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掌控感。
“看到了。”沈清澜推开车门,夜晚微凉的空气涌入,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她走向电梯,“你很会安排。”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低笑,像羽毛搔过心尖,却带着料峭的寒意:“能为你和顾医生搭建这样的舞台,是我的荣幸。只是清澜,别忘了,台下看戏的,不止我一个人。”
他在提醒她,周年庆上,无数双眼睛都会盯着她和顾云深的互动,也包括他和她。
“放心,”电梯镜面映出她淡漠的脸,“我知道该怎么做。”
挂了电话,电梯直达顶层公寓。玄关的感应灯亮起,驱散一室黑暗,却驱不散她心头的阴霾。她脱下高跟鞋,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威士忌。
琥珀色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灼烧般的暖意,试图压下胸腔里那块冰冷的铁。
她需要冷静。不能被顾云深身边出现的那个女人扰乱心神。无论那是谁,都与她的复仇无关。她的目标从未改变——撕开顾云深伪善的面具,揪出谋害母亲的凶手,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任何偏离这个目标的情绪,都是软弱,都是致命伤。
就在这时,藏在首饰盒暗格里的备用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沈星辰。
【姐,你要的东西,我搞到了。加密方式很麻烦,废了点劲,但内容……有点惊人。发你安全邮箱了。】
沈清澜的心猛地一提。她立刻放下酒杯,快步走进书房,打开经过特殊处理的笔记本电脑,登录加密邮箱。
一份压缩文件正安静地躺在收件箱里。
解压,密码验证。一段视频文件跳了出来。
她移动鼠标,点了下去。
画面最初是摇晃的,角度刁钻,像是从某个隐蔽的监控探头或者不小心开启的个人设备里获取的。背景是一个私密性极高的俱乐部包间,灯光暧昧,音乐舒缓。紧接着,两个她熟悉无比的身影出现在了画面里。
是顾云深和她的父亲,沈兆安。
沈清澜的呼吸骤然屏住。
画面里,沈兆安脸上早已没了平日里的威严与矜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谄媚的、带着焦虑的讨好。他主动给顾云深倒酒,身体前倾,语气急切地说着什么。由于音频质量不佳,声音断断续续,但几个关键词却清晰地撞进了沈清澜的耳膜——
“……清澜那孩子……就拜托顾医生你了……”
“……诊断报告……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陆家那边……不能再出岔子了……”
而顾云深,端着酒杯,姿态闲适地靠在沙发上,俊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镜片后的眼眸,深不见底,偶尔掠过一丝冰冷的、如同评估货物般的计算光芒。他没有过多回应,只在沈兆安说得最激动时,才极轻地点了下头,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转瞬即逝的、堪称残忍的弧度。
那弧度,像一把尖刀,彻底捅破了沈清澜心底最后一丝侥幸。
原来如此。
所谓的治疗,所谓的关怀,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交易。她的父亲,为了利益,亲手将她推向这个精神操控大师的铡刀之下。而顾云深,冷静地收下“报酬”,然后用他最擅长的武器,一步步将她逼向“精神失常”的深渊。
冰冷的怒意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四肢百骸都在这滔天的恨意中颤抖。她猛地关掉视频,胸口剧烈起伏,眼前甚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出现了片刻的空白。
难怪他总是能在她最脆弱的时候精准“出现”,用话语抚平她的疑虑,却又在更深的地方埋下控制的引线。原来她所有的不安、挣扎、乃至偶尔生出的那点可笑的依赖,都在他和父亲的算计之中!
她靠在椅背上,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上冰冷的灯带,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充满了自嘲与绝望。
真好。她的至亲,和她一度几乎要交付信任的人,联手为她打造了这样一个天衣无缝的牢笼。
笑声戛然而止。
她坐直身体,眼中的脆弱与混乱被一种极端冷静的、近乎凶狠的光芒所取代。
既然你们都把我看作棋子,看作砧板上的鱼肉。
那我不妨就让你们看看,这颗棋子,是怎么掀翻棋盘的!这条鱼,是怎么挣破渔网的!
她拿起那部日常使用的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片刻,然后,点开了顾云深的微信对话框。
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昨天,他温和地提醒她记得吃药,注意休息。
沈清澜看着那条虚假的关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她用力抿了抿唇,开始打字。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冰面上小心行走,既要维持住“依赖者”摇摇欲坠的表象,又要精准地投下第一颗试探的石子。
【顾医生,刚刚做了个很可怕的噩梦,醒来心慌得厉害。睡不着了。】
【我好像……又看到妈妈离开时的样子了……蓝湾的水,那么冷……】
【我可以……给你打个电话吗?】
她知道他不会接。或者说,她希望他不要接。她只是在表演,表演一个受惊过度、急需他这根“救命稻草”的脆弱患者。她要让他确信,他精心编织的网,正在完美地收拢。
而她,在网的中央,伺机而动。
信息发送成功。屏幕暗了下去。
沈清澜将手机丢在桌上,拿起那杯未喝完的威士忌,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璀璨的城市灯火,流光溢彩,却照不进她心底半分暖意。
她静静等待着。
等待猎手对她这只“受惊的猎物”,露出下一个安抚的,或者……更进一步的,冰冷的獠牙。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倏地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