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板隔绝了陆允辰的瞬间,沈清澜靠着门滑坐在地,急促的喘息在空旷寂静的玄关里格外清晰。胸腔里,那颗心脏因恐惧、愤怒和高度紧绷后的虚脱而剧烈跳动着,撞击着肋骨,也撞击着紧贴在皮肤上的U盘坚硬轮廓。
她抬手,再次抚过耳侧,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陆允辰指尖冰凉的触感。不是关心,是狎昵的试探,是猎人对所有物边界的再次确认。她猛地将那一缕被他拂过的发丝用力别到耳后,动作带着一种斩断虚无缥缈妄念的决绝。
眼泪?不,那太奢侈了。在这片吃人的泥沼里,脆弱等同于递出脖颈,任人宰割。
她撑着冰凉的地板站起身,腿还有些发软,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冰封的锐利。黑暗中,她没有开灯,径直走向卧室,打开了藏匿在首饰盒暗格里的笔记本电脑。
屏幕幽蓝的光映亮了她毫无血色的脸。她插入U盘,点开沈星辰恢复的那段晚宴监控片段。
画面晃动,人影绰绰。她精准地定格在某个瞬间——在她被姑母沈玉梅“关切”地拉住手臂,被迫饮下那杯有问题的香槟之前,一个侍应生打扮的男人,极其自然地从她身边经过,手臂微不可查地一扬,细微的粉末落入了她面前还没来得及拿起的那杯酒里。而那个男人的侧脸……她放大,再放大,心脏骤停。
那张脸,她曾在顾云深书房的某张私人合影角落里见过!虽然模糊,但那轮廓,她绝不会认错。
顾云深。
这个名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的神经。
所谓的“精神不稳定”,所谓的“应激障碍”,所谓的需要他“深度治疗”才能稳定……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围猎。而她,就是他选中的,需要被“驯化”、被“剥夺”的猎物。
苏婉晴枯瘦的手指,那声用尽力气吐出的“快逃”,再次尖锐地刮过她的耳膜。那不是疯子的呓语,那是来自地狱的警告。
下一个战场,是顾云深的诊疗室。
她深吸一口气,关掉视频,清空所有浏览记录。然后,她拿起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标注为“顾医生”的联系人,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片刻,终究还是落了下去。
她需要一次“治疗”。一次,在他自以为掌控一切的领域里,由她来主导的“治疗”。
短信发送成功,内容礼貌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依赖:【云深,明天下午的诊疗,可以提前一小时吗?我感觉……不太舒服,有些话想早点跟你说。】
几乎是立刻,顾云深的回复就来了,带着他一贯的、令人安心的温柔口吻:【好,我等你。别担心,有我在。】
沈清澜盯着那行字,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讥诮的弧度。
有你在?是啊,你当然在。你就在陷阱的中心,等着我自投罗网。
她收起手机,走到窗边,掀开厚重窗帘的一角。楼下,陆允辰那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还未驶离,静静地停在夜色里,像一头蛰伏的兽。他也没走,他在等什么?等她崩溃?等她求助?还是仅仅在欣赏自己布下的棋局?
沈清澜拉上窗帘,隔绝了那道无形的审视目光。
一夜无眠。
第二天下午,阳光透过百叶窗,在顾云深宽敞明亮、弥漫着安定香氛的诊疗室里割裂出明暗交错的光影。沈清澜准时出现,穿着一身柔软的米白色针织长裙,长发温顺地披在肩头,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易碎的苍白和疲惫。
“来了?”顾云深从办公桌后起身,笑容温和,镜片后的眼眸如同最沉静的湖水,能包容一切不安,“看你脸色不太好,昨晚没休息好?”
他自然地引她坐到那张舒适的治疗椅上,递过一杯温度刚好的花茶。
沈清澜接过,指尖微凉,轻轻啜了一口,然后抬起眼,眼神里带着一种依赖与迷茫交织的脆弱:“云深,我……我昨晚又梦到晚宴那天了。”
顾云深在她对面的扶手椅上坐下,姿态放松,带着专业性的鼓励:“没关系,我们慢慢说。梦境是潜意识的投射,或许能帮助我们找到你内心真正的困扰。”
“我梦见……有人在我的酒里下了药。”她声音微颤,仔细观察着他脸上的每一丝变化,“不是意外,是故意的。我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但是……我很害怕。”
顾云深的表情没有丝毫破绽,依旧是那种悲悯而专注的神情,他甚至微微前倾了身体,声音放得更柔:“感受到被伤害和背叛,这确实会引发巨大的恐惧和愤怒。清澜,记住,在这里你是安全的,你可以信任我。”
信任?
沈清澜心底冷笑,面上却适时地滚落一滴泪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带着惊人的易碎感:“我真的可以信任你吗,云深?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连父亲都……”她哽咽着,没有说下去,将一个孤立无援、寻求最后浮木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顾云深抽出一张纸巾,动作轻柔地递到她手边,他的指尖不经意般触碰到她的手背,带着温热的、属于医生的安抚力量。“当然,清澜。我永远站在你这边。”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你的感受是真实的,我们应该重视它。或许,我们可以尝试用一些更深入的方式,来探寻这些恐惧的根源,帮助你真正走出来。”
更深入的方式……他终于要图穷匕见了吗?
沈清澜抬起泪眼朦胧的眼,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希冀:“真的吗?什么方式都可以……云深,我只相信你了。”
顾云深看着她那双盈满水汽、仿佛全心依赖着他的眼眸,镜片后的目光几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那是一种混合着掌控欲得到满足的愉悦,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这过分完美的“依赖”而升起的微妙探究。
他微笑起来,那笑容如同春风拂过湖面,温柔得令人窒息。
“好。”他低声说,如同诱哄,“那么,让我们开始吧。”
沈清澜在他的注视下,缓缓地点了点头,像一只终于被驯服的、献祭的羔羊。
而在他看不见的、紧握着纸巾的手心深处,指甲早已深深陷进肉里,刻下了一道清醒而决绝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