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部的枪伤在隐秘处理下渐渐结痂，但身体内部的损耗与连日来的精神紧绷，让林辰的脸色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苍白。他回到文化局上班，仿佛郊外那场惊心动魄的截杀从未发生，依旧是那个温和、勤勉的林副局长。
然而，风暴的余波，正以一种更为隐秘、也更符合“规则”的方式，悄然袭来。
上班不到两个小时，局长亲自将他请到了办公室。局长的脸色有些微妙，带着几分公式化的惋惜和更深处的讳莫如深。
“林辰同志啊，”局长亲自给他倒了杯茶，语气斟酌，“组织上经过慎重考虑，觉得你在文化局这段时间，工作卓有成效，展现了年轻干部优秀的素质和巨大的潜力。”
典型的开场白，林辰心中冷笑，面上却适当地露出谦逊和聆听的神情。
“所以呢，”局长话锋一转，“为了让你能在更重要的岗位上得到锻炼，拓宽视野，积累更全面的经验，市委组织部决定，对你的工作岗位进行一些调整。”
来了。
“经过研究决定，”局长拿起一份红头文件，宣读道，“任命你为东华市档案局（市档案馆）局长，免去你东华市文化局副局长职务。希望你在新的岗位上，再接再厉，为我市的档案事业发展做出新的贡献。”
档案局局长！
听起来是平调，甚至算是“升”了半格，从副职变成了正职。
但谁都知道，在东华市，档案局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远离权力核心，没有实权，没有油水，终日与故纸堆为伍，是典型的“养老衙门”、“冷灶台”。将他从炙手可热、且正处在“金雀”案风口浪尖的文化局，一脚踢到这种地方，其用意，不言自明。
明升暗降！彻底的边缘化！
这就是赵建国和王明轩的反击，用体制内的规则，名正言顺地剥夺他继续调查的职权和平台，将他困在一个信息闭塞、难以有所作为的角落里。
林辰脸上瞬间涌现出恰到好处的错愕、不解，甚至是一丝被“辜负”的屈辱，他张了张嘴，似乎想争辩什么，但最终，还是化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和一句符合他“年轻干部”身份的、带着不甘却又不得不服从组织安排的回应：
“我……服从组织决定。”
局长看着他“失落”的样子，似乎也有些不忍，拍了拍他的肩膀：“林辰啊，别多想。档案工作也很重要嘛，沉淀一下，是好事。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
冠冕堂皇的安慰，掩盖不了背后的冰冷。
调动手续办得出奇地快，几乎是在谈话结束后，任命文件就正式下达。林辰没有多做停留，简单地收拾了个人物品，在文化局同事们或同情、或疑惑、或幸灾乐祸的复杂目光中，沉默地离开了这栋他并未待多久的大楼。
当他抱着纸箱，站在市档案局那栋相比起来显得陈旧、冷清许多的办公楼前时，一种物是人非的荒谬感涌上心头。
“林局长！欢迎欢迎！”档案局的几位副职和科室负责人早已接到通知，等在门口，脸上堆着热情却难掩疏离的笑容。这里的人，似乎早已习惯了被遗忘，对于这位空降的、据说“犯了错误”被发配来的年轻局长，好奇多于敬畏。
简单的见面会后，林辰被引到了自己的新办公室。房间比文化局的副局长办公室大了不少，但陈设古旧，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和灰尘混合的陈旧气味。窗外，也不再是繁华的街景，而是一个安静得过分的内部院落。
权力场的残酷，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下午，许天豪派人送来了“贺礼”——一个巨大的、用来装饰档案馆的花篮，卡片上写着极其讽刺的“祝贺林局长高升，愿在新的岗位上为保存东华历史再立新功！”落款是恒泰集团。
羞辱，赤裸裸的羞辱。
林辰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刺眼的花篮，让工作人员直接扔进了仓库。
他屏退了旁人，独自一人留在这间空旷、寂静的局长办公室里。夕阳透过老旧的窗棂，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愤怒吗？有的。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平静。对方以为这样就能困住他？未免太小看他林辰，太小看“苍穹”了。
他走到那一排排高大的、散发着樟木和旧纸气息的档案架前，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那些按照年份和部门分类的卷宗标签。从建国初期到近现代，东华市几十年的风云变幻，似乎都浓缩在这片寂静的纸墨世界里。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那些牛皮纸封面，忽然，在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一个标注着【南国市 - 重大事故备案（部分）】的卷宗盒，吸引了他的目光。
南国市！
他心脏猛地一跳！呼吸几乎在瞬间停滞！
他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屏住呼吸，将那个落满灰尘的卷宗盒取了下来。盒子很轻，里面的文件似乎不多。
他走到办公桌前，轻轻吹开覆盖的灰尘，打开了盒盖。
里面只有寥寥几份残缺不全的文件复印件，大多是当年报纸关于南国市那场“特大火灾”的报道剪影，以及几份格式不统一的早期事故情况上报表的碎片。
他的目光急速地掠过那些模糊的铅字和泛黄的纸页，搜寻着任何可能与林家、与那场阴谋相关的蛛丝马迹。
突然！
他的目光死死定格在其中一份残缺的、似乎是内部调查报告摘要的复印件底部！
那里，有一个潦草的、显然是上级审阅后的签名和日期！
尽管年代久远，复印件模糊不清，但那签名的字形轮廓……
林辰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冲上头顶，又瞬间冰冷！
那个签名……
他绝不会认错！
那是——
赵建国！
年轻的、还未登上高位的赵建国！他竟然是当年那场“火灾”调查报告的审批人之一？！
尘封的卷宗里，那缺失的调查报告，那至关重要的审批人签名……竟然在这里，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露出了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