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注定是不得安宁了，许执麓好不容易将愈发喜欢在睡前闹腾的点点哄睡了。
还有个更难哄的赖着不肯走，寝房里暖融融的，她也只着轻便的单衣，然后披着同色的外衫，钗环尽除，天然芙蓉面，少女的呼吸都是清甜的，祁郢白天缠着她闹的墨汁染了彼此的脸才肯罢休。
许执麓也不总是这么好亲近，祁郢隐隐感觉到她有所求，或者说有所得的时候，会给他个好脸，小打小闹也会有耐心。
但他还没找出这个规律来，每每他刚有所感，下一次她又变得更不可琢磨。
“说，你让暗卫守着景仁宫干什么去了？”祁郢也一身就寝的单衣，散了发，寻了个由头坐到她身边来，罗汉床上铺着雪白的寝毯，他一上来就占了大半地方。
许执麓防备的瞪他一眼，抬手压住寝毯的边缘，不让他有机可乘。
嗅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祁郢退而求其次的，在边沿坐着，两只手暗戳戳的去揪寝毯，却被她打掉。
“救人一命罢了，还能做什么，陛下后宫里蛇蝎美人可不少。”
两人说着话，手上的交锋也没有停。
祁郢叫冤，拉住她的小手捏着，“现在还是朕的后宫吗？”
他可是一整年没召过人了。
许执麓却冷哼，意味深长道，“哪天点点又多个弟弟，就知道是不是了。”
说这个祁郢可就不困了，他分开她手掌，十指交缠，厚着脸皮凑上来，“林小鹿想给点点生弟弟了？”
“君有疾于首，不治将恐深！”
脑子有病——许执麓翻脸了，用力抽出手，推了他一把，不许他靠近罗汉榻。
祁郢挨了骂还笑，因为他知道她越动怒就越在意，有时候听她骂人也有意思，就怕她半个字不说了，一想被她打入冷宫一样不被搭理半个字的一月，他立马收敛了脸上的笑，伸手帮着她掖了掖寝毯，“会不会太薄了，夜里冷……”
回应他的是一记眼刀，美人横眉怒目也生动，祁郢生生受了，等她真的认真看起书来，才不搅扰她，恋恋不舍的回去属于自己的卧具，主殿的大床。
床上只有呼呼大睡的儿子。
许执麓常会在点点亥时醒来喂完奶才准备就寝，夜里寒凉，坐着看书，她的手脚能一晚上都没热乎气，祁郢就强迫她在罗汉床上看书，次数多了，她也习惯了。
这个时候他往往也会在一旁批折子，但也有没折子批的时候，他就闹着和她一起看书。
像今天这样惹恼了她，就只能隔着重重帘幕，看着她的背影。
就这样看一两个时辰，他也甘之如饴。
三更天，许执麓隐隐感觉到床在动，迷迷糊糊睁开眼，哪里是床动，是人被抱着在晃。
她有些没醒神，身子又重新被埋进暖和的被子里，温热的大手盖着她的眼睛，“继续睡吧。”
许执麓太困了，翻个身，手摸到点点的小身子，彻底踏实睡过去了。
路筝的汤饮应该是起了效果，搁往日她决计睡不着的。
祁郢等了一会儿才打着哈欠掀开帐幔出来。
“什么事？”他开了一条窗缝，廊下站着的暗卫身影几不可见，声音更低。
“李婕妤她受了重伤，生命垂危，因为后宫宫门紧闭，没有陛下旨意，太医也进不来……”
祁郢诧异，但还是很快下了命令，“传朕旨意，宣当值太医觐见，让路淮真即刻入宫。”
暗卫立即明白他是要亲去一趟景仁宫了。
祁郢合上窗，很快就穿过寝殿从前方出来，刘金贵早听见了动静，跟上他的同时，还不忘快步招呼人提灯。
这一动，整个皇宫就全都醒了过来。
以李卿的骨气，隔着宫墙都能听见她的哀嚎声，祁郢着实惊讶不已。
来的路上暗卫十九已经说了全过程。
白日暗卫十九被许执麓吩咐留守在景仁宫，不要让李婕妤遭了暗害。
所以他片刻不曾离开，直到三更天快到的时候，听见李婕妤起夜的动静，暗卫十九从揭开的屋瓦看见人还好好的。
然后不知道她看见了什么，突然疾步走到窗前，暗卫十九想也不想就从屋顶落到院中去察看，透过烛火映照的影子，能看见她伸手揭下一张贴着窗上的纸。
下一息就听见她发出剧烈的惨叫声。
暗卫十九破窗而入时，屋里并没有其他人，只有李卿自己一个人倒在地上翻滚着……
祁郢进后殿时，李卿被两位大力内监按住了手，只见她前额到眉尾好似被火钳烫过，溃烂牵连到了左眼，下巴，脖颈上都是醒目的伤口……疼痛使她闭上眼睛，却防不住泪水，而眼泪混成的血水更加剧了伤处的痛感。
他拧着眉收回视线，打量整个寝殿，在靠窗位置散落着几块大琉璃片和碎琉璃。
还有一滩不明的水迹，他抬眸看了眼水迹上方的帘架。
一瞬就洞悉了李卿遭遇算计的全过程。
始作俑者利用她起夜的习惯，故弄玄虚的在窗上贴着一张纸吸引李卿的注意力，真正的杀招却是安放在帘架上的琉璃瓶……可暗卫十九说了房间里面没人，对方是怎么出手的？
祁郢走至窗前，盯着那摊水迹思索了一会儿，当真是心思缜密，根本不需要人出手！
是用冰块，对方事先在琉璃瓶的上方放了冰块，等到冰块融化了一部分，落入瓶中……但是什么东西能让琉璃瓶整个爆裂，溅射到李卿脸上，造成烙铁伤过的痕迹？
且连冰块融化的时间都算的分毫不差……祁郢觉得不是他们疏忽，只安排人看着，没有及时排查景仁宫，而是谋划之人心计太毒。
被殿前司的班直护送着快速赶来的黄太医气都喘不顺了，李卿已经疼的全身抽搐，他抖着手察看了下李卿的伤处，然后开始施救……
连夜进宫的路淮真也很快就解了祁郢的困惑。
琉璃瓶里装的是一种极为罕见的砒油，前朝时方士炼丹会用到的一种矾油，也是此类厉害之物。
“煅砒石取油法，即取砒霜者……置砒于上，覆以盆，其砒烟飞上，名砒油，此油蚀铁器，入肉甚烈。”
“且遇水，融冰会剧烈爆沸……”
而李卿就是猝不及防被头顶爆裂的砒油烧了个正着，所幸量不是很大，若不然会生生疼死。
经过一夜的救治，不幸中的万幸是她只是毁了容，眼睛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