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发现你对新乐的耐心都胜过朕了!”
明明是在讨论事情,但许执麓就是想快速说完就了事的态度!
“朕在你心里是越来越没位置了。”祁郢不是平白说这句话的,他已经发现了,有他没他,她都一个样,细思起来,从自己答应不会拿点点逼迫她之后,许执麓就从没主动找过他!
任谁总是主动,时间长了也会觉得不满意不公平……尤其她藏着心,也不知整日想什么,已经到了没饮汤药不能安睡的地步,祁郢有时候也为此茶饭无心,愁眉不展。
可他又无法摆脱靠近她,亲近她而沉沦的那种愉悦,她稍稍施恩般的关怀都会让他觉得等待是值得的,她只是年纪小还不懂……
但无可否认的贪心在扩张,单只是维持眼前这样的状态,已经无法真正满足他了。
他想要真正的心意相通的亲密,而不是他一头热。
上次无疾而终的谈话,现在是想续上?
许执麓美目一扫,车帘晃动间,是一闪而逝的葱郁林间,她收回分了的神,反问他:“难道不是你已经越来越不满足了?”
她早知人的贪心是无止境的,从他动念起,占有欲,征服欲就从不曾停止,对她的侵占也日益加深,身体的试探也是心理的博弈,许执麓本就反感男人,已经靠着道家的心斋和坐忘之法,让自己看淡身体引发的焦虑,又在药物的辅佐下,‘以情胜情’的疗法,让自己一种的情绪去克服另一种过度的情绪,如‘喜胜悲’……慢慢的她摆脱了身体敏感反应,也对他的日渐亲昵的接触麻木,达到了隐忍与对抗的平衡。
用路筝的说法,许执麓的病更重的是心病,所谓不寐症不过是‘耿耿不畅,摧心肝’。
“不止是朕不满足,更是你,你的情绪波动牵动着朕,”祁郢像是自暴自弃,甘心乐意的剖析自己,“你去年虽然也总横眉冷目,但朕只觉得鲜活,可现在你的精神和情绪都很不对劲。”
如一弯新竹,风的摧折只会让她更有韧性,但当她不肯再弯折,风越急,就呈现出崩断的预兆。
许执麓听完面色微沉,她低垂着眼皮,不与他对视。
没防备他对自己的情绪这么敏感。
“过段时间就好了,我只是不喜欢春天。”
何其可悲,宫中不得见春以她为繁春,独她自己不爱春天。
那日探春她就已经在压抑之中触底欲崩,破禁饮酒,还放任自流,被他任意施为……夜里清醒过来,头一回产生了极度的自厌情绪。
他只纵容她外放的肆意嚣张,却不知她内里极度矛盾,慧思之人多极端!
一时沉静。
她是真不想谈……不叫他有机会窥见她的内心。
祁郢眉头微拢,“罢了,以后再说。”
今日是陪她去太清观祭奠的,他想了想,回到之前的话题,“崔敏此人朕早年就考察过,那时候……册立苏氏为后,朕亦有过考量,所以你不必以为朕不知这些改朝换代都盛而不衰世家的底细。”
“再说,新乐同你可不同,她什么也不会压心里,即便是撞了南墙,也会好起来。”他话里话外还是介怀她不肯接纳他。
许执麓在他手牵过来时,她慢慢抬起头,此刻却已恢复平静。
两人挨着坐,牵着手,祁郢短暂的满足后,内心一片空,他靠的越近,她的心好似越远……但他仍在饮鸩止渴。
年轻的心就是执拗,不服输,不信邪。
清和观主领着观中道士在山下迎接圣驾,两旁路边是禁军封道,肃然的气氛之中,缓缓驶来的銮驾终于抵达。
轻绡裙御风,帷帽长吹净,许执麓是被祁郢牵着手腕带到清和观主面前的,彼时这位执道礼的观主随和如寻常,与祁郢交谈仿若忘年交,令人悦服。
观其面无细纹精神精湛,若非鬓须发白,真看不出年纪。
许执麓直到牵着点点站在影堂,才真正与清和观主照面,他余光瞥见她容貌,一瞬就收回目光,然后也没作太久停留就请祁郢到茶房叙话。
祁郢临走见许执麓神色愀然若泣,既心疼又无奈……
点点站了一会儿跌跌撞撞要迈步,咿呀咿呀的两只手用力揪着许执麓的手指,她缓缓地跪在蒲团上,长久地沉默着,千言万语也无可说起。
她以为自己会哭,可想起父亲,浓浓的思念外已经记不起他的病容,反而是年幼时被他架在脖颈上,护着骑马的记忆……诸多美好,而想起阿姐,脑海里也只有曾经相伴成长的记忆,那些吵吵闹闹的拌嘴,那些挤挤挨挨的打闹……
没有什么过不去,只有再也回不去。
外头的斋蘸持续了很久,斋坛上,道士诵经焚香,走禹步、唱赞颂,而许执麓也闭目默默祈祷。
日影偏移,许执麓怔忪回神时,是怀中的点点仿佛醒了,动了动手脚,慢慢的抓紧她的领口,似舒服的吧唧嘴,又缓缓睁眼,看了看她,睡眼朦胧的蠕动小嘴,又满足的闭上眼睛继续睡。
她想,点点应该是饿了。
但他太乖了,没有哭,安静的睡了这么久。
许执麓从影堂出来,外头一个人没有,只有不知在院中站了多久的男人。
他望着远山,又像是注视着云霞,带着很少在他身上看到那股年轻意气之外的孤独感。
祁郢回身后,两人四目相对。
他没有温柔和笑,平静的上前来将睡得脸色红润的点点接过,伸手抚了抚他的头,被搅扰的点点掀开眼皮看他,皱了皱眉转过头去寻许执麓,看见她才要动胳膊腿,就被竖抱着按在了他坚实的肩头,肉肉的脸颊都压扁了……
“回去了?”祁郢问她。
许执麓点了点头。
知道她不想说话,祁郢单手抱儿子,空出左手去握她的手,入手冰凉的像是清寒的霜。
整个太清观安静的好像只有他们,祁郢带她穿行过道观主道,漫步下山,行至半途,他突然开口说道,“昨天的太阳照不进今天的窗。”
他也有过那样的经历,那是成长的必经之路。
许执麓蜷起手指扑捉着风,又移目去看石阶,祁郢继续说,“心病还要心药医,许执麓,你相信我会治好你——”
“吃你这服药,比得病更苦。”许执麓这话说得很轻,也很重。
她不是不懂爱……她懂……她只是不要他的!
这就是他追着一定要的答案,她的病就是他逼出来的。
祁郢微微怔住,遂再没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