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的伸长脖子,目光越过宁志军的肩膀,朝砖厂门口看去。
那里果然停着一辆拖拉机,车身锈迹斑斑,轮子上裹满泥土。
傅潮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脸上的笑容僵在那里,像面具裂了缝。
原本弯成六十度的腰杆慢慢挺直,手在裤腿上蹭了蹭。
这老狐狸的脑子转得飞快。
县城里那些干部子弟,哪个出门不是骑着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
再不济也得是凤凰牌。
可眼前这人呢?
傅潮的目光在宁志军身上扫了一圈。
微微发黄的白色跨栏背心,领口松松垮垮。
脚下那双军绿色解放鞋,鞋帮都发白了。
再看那辆拖拉机,发动机外面全是油渍和泥土。
这哪里像县城大马路上的车,分明就是在农村稻田里滚过的。
傅潮没吭声。
他就站在那里,眼睛直勾勾盯着宁志军。
傅潮很聪明,洪道兴说完话后,他见宁志军没有马上回应。 他也不立马出来打圆场。
傅潮就是要让场面尬住,让周围突然安静下来。
没人说话的环境下,会形成一股无形的压力。
只要时间一长,撒谎的人神态上一定会露出马脚。
这时,洪道兴也不说话了,只是推了推眼镜。
嘴角勾起一抹笑,眼神里全是审视。
王显蹲在旁边,手还捂着额头上的伤口。
他抬起头,眼珠子在宁志军和傅潮之间转来转去。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空气像凝固了一样。
轮窑里传来火苗噼啪的声音,热浪一阵阵扑过来。
陈金土站在宁志军身后,脸上的表情还算镇定。
可他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汗水顺着脊梁骨往下流,汗衫紧紧贴在皮肤上。
他的双腿在发抖,膝盖打着颤。
要不是宁志军站在前面挡着,他早就想撒腿跑了。
陈金土的手指抠着裤腿,指甲都快把布料抠破了。
他的嘴唇动了动,喉咙发干,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没人说话。
洪道兴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深。
他心里已经断定了。
这人肯定不是刘秀平。
他倒要看看这个冒牌货怎么收场。
傅潮的手背在身后,手指在掌心里抠着。
他的脸色阴晴不定,额头上的黑线越来越明显。
一分钟过去了。
两分钟过去了。
三分钟过去了。
轮窑外面只有火焰燃烧的声音,还有远处工人们的吆喝声。
王显蹲得腿都麻了,可他不敢动。
陈金土的汗衫已经完全湿透,汗水顺着裤腿往下滴。
洪道兴的笑容更灿烂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声音拉得老长。
“看来咱们这位刘公子胆子挺大啊。”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着光。
“拉屎都拉到国营砖厂头上了。”
话音刚落,洪道兴的眼神往旁边扫了一圈。
一些原本在干活的工人突然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五六个壮汉从砖堆后面走出来,每个人手里都握着钢管。
他们的步子很慢,脚步声在地上砸得咚咚响。
这些人的脸上全是横肉,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
陈金土看见这阵势,腿都软了。
他的手抓着怀里的红布包,手指抠得紧紧的。
那些壮汉围成一圈,把宁志军和陈金土堵在中间。
钢管在他们手里转着,阳光照在上面泛着冷光。
其实这些人根本不是普通工人。
他们是傅潮专门从外面找来的地痞流氓。
平时穿着工人的衣服在厂里晃悠,遇到事就动手。
上个月有工人闹着要工资,就是这帮人拿钢管砸的。
傅潮靠着这些人克扣工资、强制加班。
谁敢反抗,就让这群打手收拾。
这样一来,傅潮每个月能从工人工资里扣下不少。
那些钱全进了他自己的口袋。
傅潮站在那里,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的下巴绷得紧紧的,牙齿咬得咯咯响。
刚才还舔着脸讨好这个骗子,现在想想就觉得恶心。
傅潮的手在身后握成拳头,指甲掐进掌心里。
他的脸皮抽搐着,眼角的肉都在跳。
那些打手看见傅潮这个表情,立马就懂了。
傅潮从来不直接下命令打人。
他都是用眼神示意,让洪道兴开口。
这样出了事,他就能推得一干二净。
几个壮汉抬起钢管,朝宁志军走近了一步。
钢管在空中划过,带起呼呼的风声。
就在这时,一阵疯狂的笑声突然炸开。
“哈哈哈——!”
宁志军双手展开,头仰向天空。
他的嘴张得老大,笑声从喉咙里滚出来。
那笑声尖锐又刺耳,在空旷的砖厂里回荡。
几个打手的钢管停在半空。
他们的脸上全是懵逼的表情,眼睛瞪得溜圆。
这人疯了?
挨打还能笑得出来?
傅潮的脸色一僵,嘴巴半张着。
洪道兴的手推眼镜的动作停住了。
他的眉毛拧在一起,眼神里全是不解。
陈金土也愣在那里,嘴唇微颤。
王显躲在人群外面,脖子伸得老长。
他的嘴巴张成o型,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笑声持续了二十多秒。
宁志军突然停下来。
他的头垂下去,目光从天空转移开。
眼神像两把刀子,直直刺向傅潮和洪道兴。
他的脸平静得像一潭死水,看不出任何表情。
傅潮被这眼神看得后背发凉。
他的身体往后退了半步,手在裤腿上蹭了蹭。
洪道兴的手指在镜框上摸着,眼皮跳了跳。
宁志军的嘴角勾起来。
“看来傅厂长是觉得我刘某人是冒牌货啊。”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好好好,很好!”
他扭过头,看着陈金土。
“小陈你去帮我把拖拉机上那个箱子拿来。”
宁志军的手指向门口的方向。
“让我们的傅大厂长开开眼。”
陈金土听到宁志军的话,先是愣了一下。
他眨了眨眼睛,脑子转了几圈才反应过来。
今天早上出发的时候,宁志军确实拎着个小皮箱上的车。
当时他还觉得奇怪,去砖厂要箱子干啥?
现在想想,志军肯定早有打算。
陈金土没多想,迈开大步就往砖厂门口走。
那几个拿着钢管的打手围在周围,手里的家伙还举着。
可看见陈金土这架势,都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
他们也没搞明白现在是个啥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