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带着久违的自由气息，扑面而来。
这艘被命名为“启航者号”的卡拉维尔帆船，正破开蔚蓝的海浪，朝着无垠的远方驶去。阳光落在甲板上，将木板晒得温热。
雷恩站在船舵旁边，感受着船身的每一次起伏。
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而美好。
但他自己的身体，却空空荡荡，没什么力气。
复仇的火焰燃尽后，留下的不只是空虚，还有一副被彻底榨干的躯壳。他试着活动了一下手指，一股迟滞感从关节深处传来。
这具身体，太虚弱了。
他沉下心神，试图调动胸口那股熟悉的力量，催动【流水之躯】。
一股尖锐的刺痛突然从全身传来，让他忍不住哼了一声。身体内部好像有无数根针在乱扎，每个细胞都在发出抗议。
力量的流动，非常不顺畅。
连最基本的能力都很难用出来。现在的他，战斗力可能连之前的三成都不到。
这种虚弱感，是前所未有的。
“情况不太好。”
莉娜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索。她不知何时走到了旁边，将一张巨大的海图铺在了旁边的木箱上。她的手指在海图上划过，连接起罗格镇周边的数个岛屿。
“我们虽然离开了罗格镇，但还没有脱离险境。”
她的手指停留在海图上，那张由岛屿和航线构成的图，在她的勾勒下，仿佛变成了一张巨大的蛛网。而他们这艘小小的“启航者号”，就是刚刚闯入网中的飞虫。
“唐吉诃德家族在西海经营多年，他们的势力盘根错节。我们的悬赏令一出，就等于将坐标暴露给了整个西海的黑暗面。”
莉娜的表情很凝重，那双总是很平静的眼睛里，此刻也蒙上了一层阴影。
“赏金猎人，黑帮，甚至是被收买的海军……他们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过来。这张网，正在从四面八方收紧。”
她的话音未落。
雷恩的鼻翼忽然轻轻动了一下。
一股混杂着血腥、火药和劣质朗姆酒的复杂气味，正顺着海风，从好几个不同的方向飘了过来。
是【野兽本能·嗅】。
他的身体虽然虚弱，但这种融入骨子里的本能，依旧敏锐。
追兵到了。
比预想的还要快。
“来了。”雷恩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莉娜的反应极快，立刻抓起挂在旁边的了望镜，朝着气味传来的方向看去。
片刻之后，她放下了了望镜。
“一共五艘快船，从我们的左后、右后、正后三个方向包抄。看旗帜，是西海臭名昭着的‘鬣狗’和‘秃鹫’赏金猎人团。”
她说话的语气很冷静，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他们的船速比我们快。”
布噜布噜布噜……
布噜布噜布噜……
一阵急促的电话虫铃声，突兀地在安静的甲板上响起。
莉娜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便携式电话虫，它正模仿着一张惊恐的人脸，发出尖锐的叫声。这是他们离开巴拉蒂时，厨师长硬塞过来的备用通讯工具。
莉娜按下了接听键。
一个嚣张又贪婪的笑声，从电话虫的嘴里传了出来。
“嘎哈哈哈！跑啊！怎么不跑了？”
“‘蜂巢的灾厄’雷恩！你的脑袋，现在可是价值五千五百万贝利！”
那个声音的主人顿了顿，用一种欣赏艺术品般的口吻继续说道。
“别想着反抗，也别想着自沉。Joker大人点名要活的‘藏品’，要是弄坏了，价值可就大打折扣了！”
“乖乖停船投降，我或许可以给你们一个痛快，让你们在Joker大人的收藏室里，保留一个完整的姿态！嘎哈哈哈！”
电话虫里，狂笑声还在继续。
莉娜直接挂断了通讯。
她抬起头，看向雷恩。
雷恩也正看着她。
“他们的目的，是逼停我们，然后活捉。”莉娜迅速做出了判断，“所以他们不会直接用重炮击沉我们的船，会以骚扰和包围为主。”
“正好。”
雷恩咧开嘴笑了，但眼神里全是冰冷。
他那双因为虚弱而略显黯淡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两簇火焰。
“我也想看看，这副残破的身体，到底还能压榨出多少力量。”
莉娜刚挂断电话虫，炮弹的尖啸声就到了。
轰！
一道水柱在“启航者号”的左舷炸开，掀起的浪花劈头盖脸地浇了两人一身。
紧接着，是右侧。
轰！
又是一道冲天的水柱。
交叉炮击。
他们正在通过这种方式，压缩“启航者号”的航行空间，逼迫他们减速。
海风将浓烈的火药味吹了过来，混杂着远处赏金猎人们嚣张的叫骂。
“跑啊！小老鼠！”
“下一发就轰掉你们的桅杆！”
莉娜紧紧握着船舵，手臂上青筋都冒了出来。船身晃得厉害，但她的上半身一动不动。
又一轮炮击袭来。
弹道经过了修正，精准地封锁了他们前进的路线。
“坐稳了！”
莉娜忽然大喝一声。
她没有选择减速或者硬抗，而是在炮弹即将落下的瞬间，猛地将船舵打到底！
嘎吱吱——
整艘卡拉维尔帆船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船身以一个惊人的角度急剧侧倾，几乎要翻倒过来。甲板上的杂物哗啦啦地滑向一侧。
雷恩下意识地抓住旁边的缆绳，才稳住身形。
咻！咻！
两颗黑色的炮弹，几乎是擦着高高翘起的桅杆飞了过去，落入远方的海面，炸起两朵徒劳的水花。
一个惊险的侧倾漂移。
堪堪躲过。
但船只因此失去了大量的速度，后方的追兵正在迅速拉近距离。
“嘎哈哈哈！我看你们还能躲几次！”
“鬣狗”赏金猎人团的船长站在船头，挥舞着手里的弯刀，状若癫狂。
雷恩的身体因为刚才的剧烈晃动，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他强行压下喉咙里涌上的血腥味，目光却越过了那些追兵，投向了更远的前方。
那里，海平线上出现了一片犬牙交错的阴影。
莉娜的举动，更加印证了他的判断。
在稳住船身后，她没有调转船头驶向更开阔的海域，反而将航向对准了那片不祥的阴影。
她要一头扎进去。
“疯了吗？！”
后方的追兵显然也发现了她的意图，一时间叫骂声都停了。
“那是‘骷髅海’！西海有名的船只坟地！”
“那女人想跟我们同归于尽！”
那片海图上被标记为“骷髅”的恐怖礁石群，是所有西海航海士的噩梦。下面暗流汹涌，水面上遍布着能轻易撕开船底的尖锐礁石，进去的船十死无生。
追兵们一阵骚动。
为了五千五百万贝利，把自己的船和命都搭进去，值得吗？
短暂的犹豫之后，贪婪压倒了理智。
“跟上去！他们那艘小破船肯定先完蛋！”
“Joker大人的命令是活捉！别让他们死在礁石里！”
几艘速度最快的赏金猎人快船，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紧随其后，也冲进了礁石群的范围。
一进入这片海域，世界仿佛都变了。
风变得诡异而混乱，从四面八方吹来，让船帆鼓胀不定。海面之下，一股股方向莫测的暗流，拉扯着船身，试图将它带向那些狰狞的礁石。
“启航者号”的速度瞬间慢了下来。
但莉娜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的慌乱。
她的双眼亮得惊人，仿佛能穿透浑浊的海水，看清下面每一股暗流的走向，记住每一块礁石的位置。
奥哈拉图书馆里关于水文和地质的知识，此刻在她的大脑中高速运转，与眼前的景象一一对应，构建出一幅活的、动态的三维航行图。
左满舵三圈，抢在暗流把我们推过去之前，绕过那块半潜的礁石！
右半舵，借着那股回旋的水流，加速通过这条狭窄的水道！
她的每一次转向，每一次对船帆角度的微调，都妙到毫巅。
“启航者号”就像一条灵活的游鱼，在无数足以致命的尖锐礁石之间，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姿态高速穿梭。
刺啦——
船底与一块礁石擦身而过，带起一长串刺耳的摩擦声，无数木屑飞溅而起。
雷恩的心都提了起来。
这种在刀尖上跳舞的感觉，比他经历过的任何一场死斗都要刺激。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野兽本能·嗅】上。
在这种乱七八糟的环境里，望远镜已经没用了。只有气味，能穿过这些石头的阻挡。
风中，五股属于追兵的，混杂着火药、朗姆酒和汗臭的气味，正在礁石群中不断移动。
其中三股，紧紧咬在他们身后。
另外两股，则在尝试从两侧包抄。
他闭上眼，将那些气味的轨迹，在脑海中与莉娜驾驶的航线进行叠加。
一个大胆的战术，在他心中瞬间成型。
“莉娜！”他忽然开口。
“说。”莉娜的声音简短而有力，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前方的水道。
“相信我吗？”
莉娜没有回答，但她握着船舵的手，微微放松了一瞬。
这是一个无声的肯定。
“好。”
雷恩猛地睁开眼。
“三秒后，左满舵！前方看似是死路，但那块最高的礁石后面，有一条隐藏水道！”
他的话语中，带着自信。
莉娜没有任何犹豫。
三。
二。
一。
她猛地转动船舵！
“启航者号”一个急促的甩尾，船头险之又险地擦着一块巨大的礁石，拐进了一条极其狭窄的缝隙之中。
这条水道，在任何海图上都没有标记！
“他们跟丢了！”
“不对！左边！左边有船要冲出来了！”
雷恩的嗅觉中，一股属于“鬣狗”赏金猎人团的气味，正在从左侧的礁石后方急速逼近！
他们想在这里打一个埋伏！
“左满舵！别减速！”雷恩大吼。
莉娜毫不犹豫地执行。
“启航者号”几乎是贴着右侧的石壁，以一个极限的角度强行转弯。
果然！
就在他们完成转向的下一秒，一艘赏金猎人的快船，从左侧的礁石后猛然杀出！
他们原本计算得很好，想在这里拦截“启航者号”。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启航者号”会以这种自杀般的方式，提前一个节拍完成了转向！
那艘快船，正好一头撞上了“启航者号”高速转向时掀起的巨大尾浪！
“不好！”
快船上的舵手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
船身在巨浪的冲击下瞬间失控，他疯狂地转动船舵，却已经无济于事。
轰——！！！
一声巨响。
那艘快船失控的船头，狠狠地撞上了航道另一侧坚硬无比的礁石。
木板碎裂的声音，船员的惨叫声，被海浪声瞬间吞没。
整艘船直接撞碎了，船上的碎片和人全被卷进了暗流里。
第一艘。
解决了。
莉娜的余光瞥了一眼那片狼藉，又迅速回到前方的航道上。
她自己都没发现，嘴角微微翘了一下。
一个掌舵，负责执行。
一个预警，负责感知。
在这种绝境之下，他们两人的配合，竟然达到了某种天衣无缝的默契，仿佛变成了一个人。
雷恩大口地喘着气。
精神的高度集中，正在疯狂消耗他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
但他那双黯淡的眼睛里，却燃烧着越来越旺盛的火焰。
这种游走在生死边缘，将命运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让他沉寂已久的斗志，再次被彻底点燃。